帅印入手,冰冷刺骨,却又烫得像一块烙铁。
林凡握着它,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权力,而是三十万条性命的重量,和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风雪中,王振那张惨白的脸,像是庙里的纸人,他哆嗦着嘴唇,指着林凡,尖声道:“林凡!你……你这是要反了!你要造反!”
“王公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林凡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他走到王振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吓破了胆的太监,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我林凡,一介书生,蒙陛下错爱,才有了今日。我心里念着的,只有皇恩浩荡,何来‘造反’二字?”
“那你为何……为何抗旨夺印?!”王振的声音都在发颤。
“公公误会了。”林凡将帅印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塞进了慕容骁的手里,“这帅印,我没要。是慕容将军和赵将军,非要我代为保管。”
他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我这也是没办法,军心如此,我要是撒手不管,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惊扰了圣驾,那才是万死莫辞的大罪。”
慕容骁和赵铁骨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位爷甩锅的本事,真是天下一绝。
王振被他这番歪理绕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至于这位陈将军,”林凡看了一眼被拖下去的胖子,“来路不明,言语嚣张,上来就要夺我北境兵权,我怀疑他是北蛮派来的奸细,意图扰乱我军。先关起来审审,也是为了朝廷安稳着想嘛。”
“你!你血口喷人!”王振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公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审过才知道。”林凡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公远来是客,一路辛苦。来人,送王公公和各位天使,去馆驿好生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这话说得客气,内容却跟下命令没两样。
“软禁”两个字,就差直接说出口了。
大内高手们面色一变,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可他们看着周围那黑压压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军队,看着那些士兵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最终还是没敢动。
王振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
他知道,在这里,圣旨不如一把刀好用。
……
临时帅帐内,炭火烧得正旺。
赵铁骨和慕容骁等人,围在林凡身边,一个个神情激动。
“大人!干得漂亮!那帮京城来的软蛋,就该这么治他们!”赵铁骨一拍大腿,兴奋地吼道。
“侯爷,如今帅印在手,北境三十万大军唯您马首是瞻!咱们……”慕容骁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凡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兴奋。
“糊涂。”
他看着帐内地将领,缓缓开口:“我问你们,你们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跟着侯爷打胜仗!吃饱饭!”一个将领脱口而出。
“没错!”林凡点了点头,“是为了打胜仗,吃饱饭,不是为了掉脑袋。”
他环视众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今天这事,是兵谏,不是造反。我林凡,没想过要当皇帝,我的志向你们都知道,就是回老家种几亩薄田,娶个婆娘,晒着太阳等死。”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林凡说的是真心话,可事已至此,还能回头吗?
“我不想反,也不想你们跟着我,背上一世的骂名。”林凡从怀里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
“所以,我得再给朝廷,也给我们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他看向帐外,喊了一声:“狗剩!”
“伯爷!”狗剩立刻跑了进来。
“去亲兵营,挑一个最机灵,最不怕死的弟兄过来。”
很快,一个身材敦实,眼神里透着一股憨直和坚毅的年轻士兵,被带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林凡问。
“回侯爷!俺叫李铁牛!”
“好名字。”林凡将手中的信,郑重地交到他手里,“铁牛,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你拿着这封信,立刻出发,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亲手交给陛下。”
李铁牛“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接过信,声音铿锵有力。
“侯爷放心!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就一定把信送到!”
林凡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告诉陛下,我林凡绝无反意。北境的兵,是用来杀蛮子的,不是用来对着自己人的。我只求陛下,能收回成命,让我解甲归田。这北境,我不要了,这侯爷,我也不当了。”
李铁牛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信贴身藏好,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赵铁骨忧心忡忡地问:“大人,您说……京城那边,会信吗?”
林凡沉默了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
“会的。”
他看着帐外飘扬的狼头大旗,心中却补完了后半句。
皇帝会信,但有人,不会让他信。
……
十天后,京城,太和殿。
李铁牛跪在大殿中央,他一路风餐露宿,衣衫褴褛,脸上满是冻疮和尘土,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年轻的皇帝夏启,看完了林凡的亲笔信,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信中的言辞,恳切到了卑微的地步。
林凡陈述了边疆将士的苦衷,剖白了自己绝无二心,只求能告老还乡,继续当他的“咸鱼”,并立下血誓,北境将永为大夏屏障。
夏启的内心,动摇了。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一个忠臣?
他抬起头,看向阶下的文武百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首辅张居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那封信,只是“噗通”一声,老泪纵横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啊!老臣有罪!老臣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啊!”
夏启一愣:“首辅何出此言?”
张居正用袖子抹着眼泪,声音悲怆,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您万万不可被这封信蒙蔽了!这哪里是请辞信,这分明是一封最后的通牒啊!”
他猛地指向李铁牛,厉声喝道:“名为请辞,实为要挟!他林凡的意思是,他已经掌控了北境军心,现在只是在试探朝廷的底线!他是在告诉我们,顺着他,他就是大夏的镇北侯;逆着他,他就是第二个安禄山!”
“今日陛下若是心软,允他所求,那明日呢?他会不会要求封王?后日,他是不是就要带着那三十万虎狼之师,南下京城,问鼎这张龙椅了?!”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夏启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动摇。
是啊,安禄山!
这个名字,像一道魔咒,让每一个皇帝都心惊胆战。
“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我大夏万年计,绝不可姑息养奸啊!”
张居正身后的党羽,立刻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请陛下,下旨讨逆!”
“请陛下,诛杀国贼!”
夏启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他看着殿下跪着的,哭喊着的股肱之臣,再看看那个来自北境,眼神倔强的士兵。
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恐惧。
为了“以儆效尤”,为了彻底断绝边将拥兵自重的念头,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冰冷的字。
“准……准奏。”
“传朕旨意,林凡拥兵自重,抗旨不遵,实为叛逆!昭告天下,着各路兵马,共击之!”
圣旨下达,张居正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
他走到大殿中央,走到李铁牛面前。
“你家侯爷,是个聪明人,可惜,太年轻了。”
李铁牛毫无惧色,他挺直了腰杆,直视着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声喊道:“我家侯爷忠心耿gěng,天地可鉴!你们这群奸臣,只会颠倒黑白!”
“忠心?”张居正冷笑一声,“很快,他就会知道,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忠心。”
他猛地转身,走到一个金殿卫士身旁,“呛啷”一声,拔出了那名卫士腰间的佩刀。
雪亮的刀锋,映着他扭曲的脸。
他提着刀,一步步走向李铁牛。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李铁牛看着逼近的死亡,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你们可以杀了我,但你们杀不死北境三十万将士的忠心!”
“侯爷万岁——!”
张居正眼中凶光一闪,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金殿冰冷的地砖上。
鲜血,染红了这片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地方。
……
又过了十日,一辆快马驿车,冲进了燕云城。
车上,抬下来一具用草席包裹的无头尸体,和一个装着人头的木匣。
林凡沉默地打开木匣,看到了李铁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伸出手,轻轻地,为他合上了双眼。
然后,他走到那具无头的尸体旁,蹲下身,看着那平整的,已经发黑的伤口。
赵铁骨和慕容骁站在他身后,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士兵,都看着他们的统帅,等着他下达命令。
林凡站了起来。
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北境万年玄冰一般的,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缓缓开口。
“传我将令。”
“三军缟素,祭奠忠魂。”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遥远的南方。
“然后,升我的林字王旗。”
“告诉京城里那位陛下,和他身边的那条老狗。”
“我林凡,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