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像撒盐一样打在人脸上。
燕云城外，黑压压的军队肃立在旷野之上，盔甲的寒光与雪地的白芒交相辉映，杀气凝重得让风都绕着走。
林凡、慕容骁、赵铁骨等一众将领，跪在最前方。
在他们面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脸上带着京城贵人特有的，那种掺杂着傲慢与矜持的微笑。
他身后，一百名大内高手，一个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北境诸将，仿佛这些人不是功臣，而是一群随时会噬主的恶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振捏着嗓子，那尖细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经略使林凡，文韬武略，智计无双，于燕云城下大破蛮夷，阵斩酋首，扬我国威，功在社稷……”
前面一大段都是华丽的溢美之词，听得后面的新兵蛋子们个个挺起了胸膛，与有荣焉。
赵铁骨一张老脸笑开了花，激动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慕容骁，压低声音道：“听见没，封侯！这下大人可是咱们大夏朝最年轻的侯爷了！”
慕容骁没说话，只是眉头微蹙，他总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劲。
林凡跪在那里，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泥塑。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王振的语调一转，尖锐的声音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
“……朕心甚慰，特晋林凡为镇北侯，食邑万户，赐金万两，锦缎千匹！以彰其功！”
听到这里，军阵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王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陡然拔高。
“然，北境苦寒，军务繁杂，朕不忍镇北侯久劳于外。着镇北侯林凡，即刻卸下所有军职，将北境防务交由新任安北将军陈涛接管。本人即刻单人独骑，返回京城，恭聆圣训，钦此！”
“哗——！”
这句话，像一瓢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还热血沸腾的数十万将士心头。
欢呼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卸下所有军职？
单人独骑回京？
这他娘的是封赏？这是要把自家大帅的骨头都抽了，再扔进京城那个笼子里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从王振身后越众而出，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盔甲，挺着个将军肚，趾高气扬地走到林凡面前，伸出手，颐指气使地说道：“镇北侯，接旨吧。哦，不对，现在该叫林大人了。把帅印交出来吧，北境的军务，以后就由本将军接管了。”
他就是新任的安北将军，陈涛，首辅张居正的外甥。
林凡还没动。
赵铁骨那火爆脾气第一个炸了。
他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瞪，指着陈涛的鼻子就骂：“你他娘的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也配来接管北境？老子问你，你知道壕沟该怎么挖吗？你知道蜂窝煤怎么点吗？你知道‘天雷’怎么扔吗？”
“你可知这燕云城下，埋了多少兄弟的骨头？你可知这泼天的功劳，是谁拿命换来的？！”
老将军的声音，如同滚雷，震得陈涛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放肆！”王振尖叫起来，“赵铁骨！你一个败军之将，也敢质问朝廷任命的大员？你是要抗旨不成？！”
“抗旨？”
一直沉默的慕容骁，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狠狠地插在了面前的冻土之上！
刀锋嗡鸣！
慕容骁眼神冰冷，扫过王振和陈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慕容家，世代镇守北境！我北境的儿郎，只认能带着我们打胜仗，能让我们吃饱饭的统帅！”
他猛地一指林凡，声音响彻云霄。
“除了林帅，谁的命令，我北境男儿都不听！”
“不听！”
“不听！！”
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数十万人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仿佛要将天上的云层都震碎！
“咔嚓！咔嚓！”
数不清的士兵，将手中的长矛、钢刀，狠狠扔在地上。
紧接着，黑压压的军队，如同一片倒伏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不是跪圣旨，不是跪王振。
他们朝着林凡的方向，单膝跪地，右手抚胸，用最古老的军礼，表达着他们的决心！
“我等只奉镇北侯之命！”
“侯爷若走，我等情愿解甲归田，回家种地！”
“没有侯爷，这北境守不住！”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汇聚成一句话。
“请侯爷，执掌北境！”
王振和陈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被这股滔天的军心民意，吓得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这哪里是接管？
这是兵变！这是赤裸裸的兵变！
赵铁骨大步上前，一把从那个胖子将军陈涛手里，夺过那枚代表着北境最高兵权的兵符和帅印，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将他身后的两个亲兵一脚踹开。
“来人！”老将军声如洪钟，“此人妖言惑众，冒充朝廷命官，意图动摇我北境军心，给我拿下！打入大牢！”
“是！”
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冲上来，直接把吓傻了的陈涛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塞上破布，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赵铁骨才转身，走到王振面前。
他看着这个面白无须的太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
“王公公，有句话，俺们这些粗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旨，在京城里，那是天。”
“可在我们这些拿命换太平的丘八眼里，”赵铁骨指了指林凡，又指了指身后数十万跪地的将士，“能让我们活下去，能让我们家人不被蛮子欺负的人，才是天！”
王振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铁骨不再理他，与慕容骁对视一眼，两人手捧着那枚沉甸甸的帅印，重新走到林凡面前。
“扑通！”
两位北境最高级别的将领，双双跪下，将帅印高高举过头顶。
“北境不可一日无帅！”
“末将赵铁骨，请侯爷执掌北境！”
“末将慕容骁，请侯爷执掌北境！”
身后，数十万将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同一个声音。
“请侯爷执掌北境——！”
林凡看着眼前的帅印，看着跪满原野的将士，看着他们眼中那混杂着崇拜、信任与恳求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股名为“军心”的洪流，推到了悬崖边上。
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数十万人的性命和整个北境的安危。
他没得选。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枚冰冷，却又滚烫的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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