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使府的临时议事厅里,气氛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
炭盆里的火烧得半死不活,映着一屋子将军铁青的脸。
城墙上的欢呼声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报!”
一名斥候冲进大厅,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大人,将军!北蛮主力王帐已全线开拔,正向燕云城而来!看那旗号和烟尘,人数……不下五万!三日之内,必兵临城下!”
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赵铁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向林凡,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守城一战的胜利,在这五万大军的阴影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慕容骁坐在主位的一侧,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没有看林凡,而是对着手下的一众将领沉声开口。
“敌军势大,不可力敌。传我将令,东城门由李虎将军负责,务必加固城防,不可出战!”
“末将遵命!”李虎立刻起身抱拳。
“南城门由王将军驻守,北城门……”
他一道道命令发下去,仿佛他依旧是这座城池唯一的主帅,言语间将林凡和他的亲兵营,完全排除在外。
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林凡,打退一股千人队,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战,还得靠他们这些将门宿将。兵权,你这个外人别想碰。
“慕容将军。”
林凡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排兵布阵。
慕容骁抬起眼皮,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北蛮五万大军,如狼群扑食,我们若各自为战,就是一盘散沙,只会被逐个撕碎。”林凡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他站起身,环视着满堂将领。
“从现在起,燕云城所有兵马,包括你们麾下的部曲,城中的守备军,全部统一由我节制调遣。”
“有不从者,按通敌谋逆论处!”
一句话,让整个大厅的空气瞬间凝固。
“姓林的!你他娘的说什么屁话!”
李虎第一个炸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林凡的鼻子破口大骂:“打赢了一场投机取巧的守城战,就真当自己是兵圣了?还想夺我们慕容家世代执掌的兵权?你一个玩笔杆子的白面书生,懂什么叫排兵布阵吗?!”
“就是!林大人,这话未免太过了!”
“我等的兵,只认自家将军!”
其余将领也纷纷附和,群情激奋。
慕容骁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林凡,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北境的规矩。
林凡笑了。
他没有动怒,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半分。
“李将军说得对,打仗,靠的不是嘴皮子。”
他理了理衣袍,慢悠悠地说道:“这样吧,口说无凭。我请各位将军,随我去看一样东西。”
“看完之后,这兵权,是交,还是不交,你们再做决定。”
……
城西,一处被亲兵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封锁得水泄不通的秘密校场。
慕容骁和一众将领跟在林凡身后,脸上写满了疑虑和不屑。
“哼,装神弄鬼!”李虎走在慕容骁身边,压低声音冷嘲热讽,“将军,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书生,能捣鼓出什么花样来!难不成,他还能请来天兵天将不成?”
“故弄玄虚罢了。”另一名将领附和道,“打仗靠的是刀枪箭矢,是人命去填!他一个京城来的少爷懂什么?”
慕容骁一言不发,但紧锁的眉头,显然也认同手下们的看法。
终于,一行人来到校场中央。
只见百步之外,立着一面厚重得有些夸张的靶墙。
那靶墙用巨大的条石垒砌,外面还丧心病狂地包上了一层厚厚的铁板,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森冷的光,看上去坚不可摧。
“林大人,这是何意?”慕容骁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林凡没有回答,只是对身后的赵铁骨点了点头。
赵铁骨会意,立刻挥手。
几名亲兵抬着几个大箩筐走了上来。
箩筐里,装满了拳头大小,黑不溜秋的陶罐,看上去就像乡下人家里装咸菜的坛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哈哈哈哈!”
李虎第一个忍不住,爆发出夸张的大笑。
“笑死我了!林大人!这就是你的杀手锏?一堆腌菜坛子?”他指着那些陶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是想用坛子把蛮子砸死,还是想用里面的咸菜把他们齁死啊?!”
一众将领也跟着哄笑起来,气氛充满了快活。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林凡对这些嘲笑充耳不闻,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狗剩。
“狗剩,给各位将军们开开眼。”
“是!伯爷!”
狗剩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他从箩筐里拿出一个陶罐,熟练地点燃了罐口伸出的一截引线。
引线“滋滋”地冒着火花。
在所有将领戏谑的目光中,狗剩卯足了力气,抡圆了胳膊,将那陶罐奋力扔了出去!
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落向那面坚固的靶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李虎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慕容骁的眼中依旧带着一丝轻蔑。
陶罐落地,轻轻弹了一下。
下一秒。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在人间砸下了一记雷霆!
那声音,不是他们听过的任何一种声音,霸道,狂暴,震耳欲聋!
整个大地,都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和尘土,轰然扩散开来!
离得最近的李虎,被这股气浪冲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帽子都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脑袋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听觉。
他们目瞪口呆,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前方。
待到烟尘稍稍散去,校场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瞪着百步外的那面靶墙,脸上的表情,像是白日见了鬼。
那面由巨石和铁板构筑,足以抵挡任何重型冲车撞击的靶墙,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直径超过一丈的,狰狞的巨大豁口!
厚重的铁板,像纸一样被撕开,扭曲成了麻花状,边缘还在发红。坚硬的条石,被炸得粉碎,无数道恐怖的裂痕,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了整个墙面。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李虎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口水流下来都毫无知觉,他指着那面墙,又指了指箩筐里那些平平无奇的陶罐,浑身抖得像筛糠。
“天……天……天雷……”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神已经彻底涣散。
其余的将领,脸色比雪还白。他们看着那恐怖的破坏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如果,这东西不是扔在墙上,而是扔进他们引以为傲的,冲锋时密集的骑兵阵型中……
那会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景象?
不需要多,只要十几颗,就能瞬间清空一片战场,将最勇猛的骑兵和他们心爱的战马,炸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所有人的后背。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战争!这是神鬼的手段!
慕容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他看着那面破碎的靶墙,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他穷尽半生,熟读兵书,精研战法,自认是北境第一名将。
可眼前的这一幕,将他毕生的骄傲和认知,击得粉碎。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林凡。
那张英俊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倨傲和审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撼、恐惧、以及茫然的复杂情绪。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穷尽一生钻研兵法,却不知……战争的模样,已经变了。”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慕容骁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林凡面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这位执掌北境兵权数十年的将门之主,缓缓解下腰间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帅印。
然后,他单膝跪地,双手将帅印高高举过头顶。
“末将慕容骁,愿听凭经略使大人号令!”
“万死不辞!”
他身后,那些早已魂飞魄散的将领们,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跪倒一片。
“我等愿听凭经略使大人号令!万死不辞!”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林凡平静地从慕容骁手中,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帅印。
从这一刻起,燕云城所有的力量,被拧成了一股绳。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北方的地平线,那里,正有五万大军席卷而来。
他轻声自语。
“巴图尔,你的铁骑,准备好迎接炮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