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抽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经略使亲兵营的操场上,五百个汉子却只穿着单衣,胸膛里仿佛烧着一团火。
“喝!”
“哈!”
木枪刺出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子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狠劲儿。
赵铁骨背着手,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这支队伍。
不过短短十几天,这群原本面黄肌瘦、站都站不直的穷鬼,眼神里的麻木和怯懦,已经被一种叫作“精气神”的东西取代了。
他们的动作还很粗糙,力气也还不够,可那股子劲儿,对!就是那股子劲儿!
那是吃饱了饭,知道明天还有饭吃的劲儿!是家里婆娘孩子,有热乎乎的蜂窝煤烤着,不用再挨冻的劲儿!
“大人,您看。”赵铁骨走到林凡身边,粗糙的老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都是好苗子,再练上三个月,不敢说上阵杀敌,起码站出去,也是个爷们儿样了!”
林凡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捧着个暖炉,笑呵呵地点头。
“老将军练兵的本事,小子是佩服的。”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后勤的管事,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帽子都跑歪了。
“大……大人!不好了!”
赵铁骨眉头一皱,喝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将军!比天塌下来还……还麻烦!”那管事哭丧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军需处那边……把咱们的粮给断了!”
“什么?!”赵铁骨一步抢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清楚!什么叫断了?”
“军需官王主簿说,如今边防吃紧,所有粮草都要优先供应主力边军。咱们……咱们这个亲兵营是新设的,编制还没下来,按规矩,一粒米都不能给!”
林凡眼神一冷。
王主簿?
他记得这个名字,是李虎的表亲,慕容骁手底下的一条忠犬。
这哪是按规矩办事,这是刀子捅到饭碗里来了。
“他娘的!”赵铁骨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武器架子,木枪“哗啦啦”倒了一地,“这是釜底抽薪!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消息是瞒不住的。
当天中午,食堂的大锅里,就不见了白花花的馒头,换成了能照出人影的杂粮稀粥。
到了第二天,稀粥变得更稀了。
第三天,连稀粥都快供不上了。
军心,肉眼可见地浮动起来。
训练场上,汉子们刺出去的木枪,不再虎虎生风,变得有气无力。私底下,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
“咋回事啊?不是说管饱吗?”
“听说了吗?是慕容将军那边不给发粮,说咱们是没名分的野种营!”
“那可咋办?俺家还等着俺拿饷米回去下锅呢!”
亲兵营里,几个平日里最活跃的刺头,开始凑在一起煽风点火。
“弟兄们!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饿死啊!”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故意放大声音喊道,“经略使大人是京城来的贵人,他哪知道咱们饿肚子的苦?咱们得去找大人说道说道!”
“对!去找大人!让他给咱们个说法!”
“咱们是来当兵吃饭的,不是来当饿死鬼的!”
一时间,群情激奋。
数十个饿红了眼的士兵,扔了手里的木枪,在几个刺头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向了林凡那间破败的临时住所。
他们将那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出来给个说法!”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军饷!”
“再没粮食,兄弟们就要哗变了!”
人群中,狗剩死死地护在门口,他瘦高的身躯像一杆标枪,挡在最前面,冲着那些曾经的同伴怒吼。
“你们疯了!伯爷是什么人?他会不管咱们的死活吗?这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使坏?使坏也不能让咱们饿肚子!”那带头的横肉汉子一把推开狗剩,“你小子别给伯爷当狗!今天不给粮,咱们就拆了这经略使府!”
“对!拆了它!”
院子里,赵铁骨手握钢刀,脸色铁青,几十名还保持着理智的亲兵,将林凡的房门护得严严实实,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一场火并。
……
慕容府,温暖如春的书房。
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李虎眉飞色舞地向慕容骁汇报着城西的情况。
“将军,成了!那帮泥腿子已经把姓林的给围了,正闹着兵变呢!咱们的人已经过去了,就等您一声令下,立刻就能以‘弹压兵变’的名义,把那五百个废物给收编了!”
慕容骁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轻蔑。
“文官终究是文官,笔杆子再硬,也填不饱肚子。”
他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让他知道,在这北境,谁才是规矩。”
……
“砰!”
经略使府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鼓噪的士兵们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赵铁骨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凡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厚实的大氅,手里捧着那个小巧的暖炉,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一点怒气都看不到。
他看着院子里一张张或愤怒、或焦急、或茫然的脸,目光扫过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刺头,忽然笑了。
“各位兄弟,大冷天的,不在屋里烤火,跑我这儿来干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那带头的横肉汉子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喊道:“大人!别跟我们来这套!我们就要一个字,粮!今天要是见不到粮食,弟兄们可就要不客气了!”
“对!要粮!”
“不给粮就散伙!”
林凡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不变。
“要粮是吧?行啊。”
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去,把咱们的粮仓打开,让弟兄们都看看。”
赵铁骨脸色一变,刚想劝阻,却被林凡一个眼神制止了。
很快,院子角落里那间临时充当粮仓的小屋被打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人群瞬间炸了锅!
“完了!真没粮了!”
“咱们被骗了!他就是个空架子!”
那横肉汉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他振臂一呼:“弟兄们!咱们被这白面书生给耍了!跟他干没活路!不如去投奔慕容将军!那边才有肉吃!”
“对!投奔慕容将军!”
眼看局势就要彻底失控。
林凡却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谁说我们没粮了?”
他指着那间空荡荡的屋子,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那里的粮,是慕容将军‘赏’的,他想断,就断了。”
“可咱们自己挣的粮,谁也断不了。”
他顿了顿,看着所有人,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忘了告诉大家,咱们做的蜂窝煤,除了分给城里的穷苦人家,我还偷偷让商队,拉了一批去关内卖。”
“你们猜猜,卖了多少钱?”
他伸出三根手指。
“足够我们这五百号人,敞开肚皮吃三年白面馒头的钱。”
“钱,就在城里的德胜钱庄。银票,就在我怀里。”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刺头,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得意,变成了惊骇。
林凡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们身上。
“现在,我倒是想问问几位了。”
“是谁告诉你们,跟着我没饭吃的?”
“又是谁,让你们来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