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都护府,或者说慕容府,坐落在燕云城的正中央。
它就像一头匍匐在破败城市心脏的巨兽,与周围的萧条格格不入。高大的院墙是用青灰色的巨石砌成,严丝合缝,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刀劈斧凿的痕迹,透着一股沙场特有的森然。
府门口那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被风雪打磨得油光锃亮,威风凛凛。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昏暗天色下闪着冷光。
林凡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那块写着“威震北疆”的烫金牌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这块匾拆了,融掉上面的金粉,估计能换不少白面馒头。
“大人,慕容家在北境经营百年,根深蒂固,今日此宴,怕是来者不善啊。”赵铁骨跟在林凡身后,压低了声音,老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忧虑。
他身上的旧铠甲擦得锃亮,腰杆挺得笔直,可眼神里的紧张,却出卖了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凡拍了拍大氅上的雪花,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老将军,咱们进去会会这位北境的土皇帝。”
信使高昂着头,领着二人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
一路上,雕梁画栋,曲水流觞。穿着绸缎的侍女们端着果盘悄无声息地走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和食物的香气。
温暖,奢华,与一墙之隔那个冰冷饥饿的世界,判若云泥。
宴会厅里,早已宾主满座。
一张巨大的圆桌旁,坐满了身穿各色铠甲的将领,李虎赫然在列。他看到林凡进来,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那个人身上。
慕容骁。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银白色的麒麟铠甲,衬得他英武不凡。他没有寻常武将的粗犷,反而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傲慢。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大厅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压抑。
“安国伯,林大人到!”
随着一声通传,慕容骁抬起眼皮,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林凡。
“林大人少年英才,一来我北境,就解了燃料之困,又退了北蛮狼灾,实乃我大业之栋梁!”他站起身,端起酒杯,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将军敬你一杯!”
林凡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拱手道:“将军谬赞,不过是些许小聪明,侥幸成功罢了,当不得将军如此夸赞。”
两人一饮而尽。
酒是温过的,醇厚辛辣,一路烧进胃里。
宴会开始,气氛却始终有些诡异。将领们大声劝酒,笑声爽朗,可那笑声却传不进心里,反而像是在试探,在施压。
酒过三巡,慕容骁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发出一声轻响。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他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锁定林凡,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林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本将军也就不绕弯子了。”
他顿了顿,享受着掌控全场的感觉,才继续说道:“你那‘千里眼’,本将军看过了,真是神物!有此利器,我北境军士,何愁不能将北蛮子的动向尽收眼底?”
李虎立刻站起来帮腔:“是啊是啊!将军说的是!此等军国利器,若能人手一个,北蛮子还敢放肆?”
慕容骁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本将军以为,此等神物,若只在一人之手,未免可惜。不如这样,”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林大人将图纸与制作之法,交由我北境都护府统一掌管。由军中最好的工匠进行量产,而后分发各处要塞,岂不美哉?”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手。
一名亲兵立刻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了上来,打开箱盖,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黄澄澄的光芒晃得人眼晕。
“当然,本将军也绝不会亏待林大人。”慕容骁的嘴角勾起一抹施舍般的笑容,“这里是黄金千两,还有南城的一座三进宅院,权当是本将军买下你这图纸的价钱。林大人,意下如何?”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凡身上,有贪婪,有嫉妒,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戏谑。
在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一个无权无势的京城书生,面对北境之主慕容骁的“赏赐”,除了乖乖接受,还能有什么选择?
赵铁骨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手心全是冷汗。
然而,林凡却连看都没看那箱黄金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忽然笑了。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慕容将军,您这话,下官有些听不明白。”
慕容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哦?”
“下官只是个小小的经略使,奉皇命来北境办事。这图纸,是下官的安身立命之本,岂是区区黄金宅院可以买卖的?”林凡抬起头,直视着慕容骁那双锐利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大厅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
李虎“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林凡怒喝:“姓林的!你别给脸不要脸!将军看得起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慕容骁抬了抬手,制止了李虎。
他死死盯着林凡,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大人,本将军最后说一次。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为了一点奇技淫巧,误了自己的前程。”
话语中的威胁,已经毫不掩饰。
林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知道,退让,就意味着自己将彻底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今天他们能要图纸,明天就能要蜂窝煤的方子,后天就能把他整个人都吞得渣都不剩。
“将军说笑了。”
林凡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千里眼’,乃是陛下听闻北境苦寒,忧心边防,特命下官带来的密宝,用以经略北境。下官人微言轻,可不敢私相授受。”
他把“陛下”两个字,咬得极重。
“若是将军觉得此物当真有用,可自行上奏陛下,向陛下求取。陛下若是准了,下官自然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他直接把皮球踢回了皇帝那里。
慕容骁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骨头竟然这么硬,还敢拿皇帝来压他!
“放肆!”
“大胆!”
周围的将领纷纷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林凡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他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在下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却不知这北境七州,何时成了将军您的私产?”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慕容骁的脸上!
这是在诛心!
这是在指责他慕容骁拥兵自重,不把朝廷和皇帝放在眼里!
“好!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安国伯!”慕容骁怒极反笑,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一阵乱响。
他站起身,银色的铠甲在灯火下闪着森冷的光。
“送客!”
两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宴会,不欢而散。
林凡和赵铁骨走出温暖如春的将军府,重新回到漫天风雪之中。
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却让两人滚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赵铁骨跟在林凡身后,走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苦涩和担忧。
“大人,您今日……是彻底把慕容骁给得罪死了。”
“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明面上不敢动您这钦差,可暗地里的手段,怕是防不胜防啊!”
林凡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府邸。
在那片温暖的光晕背后,他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我知道。”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平静,眼神却冷得像冰。
“想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手里没刀是不行的。”
“老将军,咱们也该有自己的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