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凄厉的嘶喊声,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燃起一丝暖意的燕云城头上。
北蛮游骑!
这两个字,对燕云城的百姓来说,就是催命的阎王帖。
李虎的校尉府里,刚刚踹翻的火盆还冒着青烟。
他一把抓过那名斥候,眼睛瞪得像铜铃:“说清楚!来了多少人?!”
“看……看不清!”斥候吓得嘴唇都在哆嗦,“雪太大了,到处都是影子,弟兄们刚靠近,就被射倒了好几个!至少……至少有上百骑!”
上百骑!
李虎的心沉了下去。
他手底下能战的兵,凑一凑也就三五百,还都是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兵油子。真要对上北蛮子那群疯狗,怕是一冲就散。
“慌什么!”李虎色厉内荏地吼道,“传令下去!关闭城门!全城戒严!所有人都给老子上城墙守着!”
命令传了下去,整个燕云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鸡飞狗跳,哭喊声四起。
然而,城西那片破败的营区,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这里的百姓和兵户,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竟没有乱跑。他们不约而同地围拢到了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围到了那个正指挥着众人加紧制作蜂窝煤的年轻人身边。
仿佛只要站在这里,就有了主心骨。
林凡皱着眉头,听着远处城墙上传来的杂乱号角声,心里骂开了花。
这帮孙子,真是会挑时候。
老子刚把取暖问题解决了,你们就来送人头?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沉声喝道:“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北蛮子还没打进来呢,自己先乱了阵脚,那才是找死!”
他指着一排排刚刚脱模,还冒着热气的蜂窝煤。
“都给我听好了!活照干,煤照做!每家每户,多分二十个煤球!今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大家伙儿睡个暖和觉!”
这句话,比任何安抚都有用。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实实在在的温暖和食物,才是最能安定人心的东西。
“听伯爷的!”
“对!咱们加把劲,多做点煤!”
人心,就这么简单地被稳住了。
城墙上的戒严,持续了整整一夜。
结果,雷声大,雨点小。那股北蛮游骑在城外晃悠了一圈,射了几轮冷箭,发现城上有了防备,便呼啸着消失在了风雪里。
虚惊一场。
可这场虚惊,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燕云城外强中干的本质,也照出了人心向背。
第二天,李虎发现,他手底下的人跑了一小半。
不是逃兵,而是都跑到城西,给那位林大人“打工”去了。
那边管饭,管暖,干活还给馒头,谁还愿意跟着他这个校尉喝西北风?
蜂窝煤的技术,在林凡的有意推广下,如同病毒般扩散开来。
他设立了十几个生产点,以工代赈。无数快要冻死饿死的家庭,靠着这黑漆漆的“泥巴饼子”,换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林凡的声望,在底层军民中,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人们不再叫他“伯爷”或“大人”,而是私底下,带着无限敬畏和感激,称呼他为——“活菩萨”。
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个老人,须发皆已花白,身材却依旧魁梧如山。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铠甲,腰杆挺得笔直,只是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叫赵铁骨,曾经是燕云城最悍勇的参将。
只因刚正不阿,得罪了把持北境军务的慕容家,被一撸到底,夺了兵权,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闲人。
他默默地走在城西的工地上,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的脸庞,如今都洋溢着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他走到一个煤炉前,炉火正旺,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杂粮粥。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感受着那股温暖。
他又拿起一块成品的蜂窝煤,仔细端详着上面均匀的孔洞,用手指捻了捻,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的眼中,先是好奇,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震撼。
他站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林凡的临时住所走去。
深夜。
林凡正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画着一张新的图纸。
那是一台结构更复杂的机器,带着齿轮和杠杆,似乎是用来提升蜂窝煤生产效率的。
门被敲响了。
“进来。”
赵铁骨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气。
林凡抬起头,有些意外。这个老人他有点印象,这几天总在工地附近晃悠,但从不说话。
“老将军,有事?”
赵铁骨没有客套,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凡,开门见山。
“大人,您可知,您做的这些,意味着什么?”
林凡放下了笔,笑了笑:“意味着这个冬天,能少冻死几个人。”
“不对!”
赵铁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大人此举,不止是解决了越冬之困!”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
“煤,即是铁之源!”
林凡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只听赵铁骨继续说道:“燕云城为何如此残破?兵甲为何锈蚀不堪?因为我们没有铁!更没有足够的燃料去锻造铁!”
“朝廷拨付的军械,十成里有七成,都被沿途的贪官污吏克扣盘剥!到了我们手里,只剩下些破铜烂铁!慕容家更是只手遮天,把持着北境所有的军工坊,我们想多要一柄刀,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他指着窗外,那片被炉火映得微红的夜空。
“而现在,大人您让这黑石生了火!有了这取之不尽的燃料,燕云城的军工坊就能重开!我们就能自己炼铁,自己锻甲,自己铸造火炮!”
“我们,就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就能把自己的脊梁骨,重新挺起来!”
赵铁骨越说越激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潮红。
林凡彻底震惊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满城的人,包括李虎那些所谓的将领,都只看到蜂窝煤能取暖。
只有这个被排挤、被夺权的老人,穿透了这层表象,看到了它背后那足以改变整个北境战局的,恐怖的军事潜力!
这是一个真正的帅才!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欣赏”的火焰。
良久,林凡站起身,对着赵铁骨,深深一拜。
“老将军,小子受教了。”
赵铁骨的身躯猛地一震,他连忙扶住林凡,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他等了太久,也失望了太久。
他以为自己这一腔热血,终将冷寂在这北境的风雪里。
没想到,在这最绝望的时候,却让他等来了希望。
“噗通!”
这位铁骨铮铮的老将,竟对着林凡,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如同金石相击。
“末将赵铁骨,愿为大人执鞭坠镫!”
“大人玩的不是泥巴,是北境的根基!”
林凡连忙将他扶起,心中豪情万丈。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有了赵铁骨,他才算是在这北境,真正有了一块可以立足的基石!
两人相见恨晚,彻夜长谈。
从军工坊的重建,到兵员的重新整训,再到如何防备慕容家的黑手……
一个宏大的蓝图,在两人的谈话中,渐渐清晰。
然而,就在此时。
“呜——”
一声凄厉诡异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野兽的嘶嚎。
紧接着,城外传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狼嚎,此起彼伏,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集结!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
“大……大人!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被他拖了进来,那斥候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城外,嘶吼道:
“狼……狼灾!是狼灾啊!”
“我们的……兄弟……都……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