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煤?大人,您是说那种黑石头吗?”
他比划着,脸上带着一丝畏惧,“那玩意儿不能烧啊!点着了以后,烟又大又呛,闻多了人就头晕,睡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以前有穷得没办法的人家试过,一家子都……都交代了。”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
一氧化碳中毒。
这个时代的人,只知道直燃煤炭会杀人,却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通风和燃烧方式。
“城外哪里有这种黑石头?”林凡追问道。
“城东边有个乱石岗,那里多得是。”老兵指了个方向,又赶紧劝道,“大人,那东西真不能用啊,是会要人命的!”
“老哥,放心。”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一点,惜命。”
说完,他不顾老兵的劝阻,翻身上马,顶着愈发狂暴的风雪,径直向城东驰去。
……
燕云城,校尉府。
几名将领围着一个烧得通红的铜火盆,正在喝酒吃肉,屋里温暖如春。
李虎灌下一大口烈酒,满脸通红地笑道:“弟兄们,听说了吗?咱们那位京城来的经略使大人,放着府库的烂摊子不管,一个人骑马出城,说是去找黑石头了!”
“噗!”一个络腮胡副将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黑石头?他疯了吧!那玩意儿是能取暖的吗?我看他是被这天寒地冻给吓傻了,想找块石头把自己砸死,好回京城享福去!”
“哈哈哈!”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我看八成是这样!”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白面书生,也配当北境经略使?陛下真是老糊涂了!”
李虎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别急嘛,这才第一天。城里最后一批木炭,可都在咱们手里攥着呢。我倒要看看,这位安国伯,能在这天寒地冻里撑几天。”
他眯起眼睛,眼神阴冷。
“派人盯着他,别让他冻死了,那就不热闹了。我要让他自己跪着来求我,求我李虎,卖他一点炭!”
“将军高明!”
屋子里,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城东,乱石岗。
林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很快,他就在一处被风雪刮开的山坳里,看到了那片露天的煤矿。
黑色的煤层裸露在地表,品质极差,混杂着大量的泥土和石块,是后世发电厂都嫌弃的劣质褐煤。
但在林凡眼里,这片黑漆漆的山坳,简直就是一座金山。
他没有犹豫,立刻返回城中。
他没去那空荡荡的经略使府,而是直接闯进了城西最破败的一片营区。
这里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的兵户和杂役,他们的屋子比林凡见过的猪圈还破,寒风从四面八方的窟窿里灌进去,简直就是个冰窖。
林凡的到来,像一颗石头扔进了死水潭。
人们用麻木而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这个衣着光鲜的“大人物”。
林凡没说半句废话,他找到这片营区的管事,直接下令:“召集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去城东乱石岗,给我挖黑石头,砸成粉末!另外,再给我找些黄泥过来!快!”
管事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大人,要那玩意儿干啥啊?”
“取暖。”林凡言简意赅。
周围的兵户们闻言,都露出了看疯子一样的表情。
“大人,使不得啊!那东西会毒死人的!”
“是啊,咱们再穷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啊!”
林凡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被冻得发紫的脸,和眼中深深的绝望,他知道,讲大道理没用。
他解下腰间的钱袋,直接扔给那个管事。
“挖一筐石头,换一个白面馒头!拉一车黄泥,换五个!干不干?”
“哗啦!”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在这人命不如草芥的燕云城,一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足以让人去拼命。
“干!”
“大人,我这就去!”
“我去拿家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黑石头”的恐惧。
很快,一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临时工程队,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城东。
林凡则转身去了城里唯一的铁匠铺。
他捡起一根木炭,就在雪地上画了起来。
一个圆筒形的炉子,下面是通风口,上面是炉膛,最关键的,是炉子侧后方,延伸出了一根长长的排烟管。
“照着这个打!先给我打十个!越快越好!”
铁匠看着地上那古怪的图纸,一脸懵逼:“大人,您这是……炼丹炉?”
“炼你个头!”林凡没好气地骂道,“这是取暖用的煤炉!让你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
当天下午,乱石岗的煤粉和黄泥,都运了回来。
林凡就在一片空地上,亲自做起了示范。
他让人把煤粉和黄泥按一定比例混合,再加入适量的水,然后……开始和泥。
他脱掉名贵的裘皮大衣,卷起袖子,像个地地道道的泥瓦匠,双手插进冰冷的泥煤里,用力搅拌,揉捏。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这还是那个京城来的伯爷吗?
这分明就是个玩泥巴的疯子!
很快,“经略使大人带着一群穷鬼在城西玩泥巴”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李虎等人听到消息,笑得在地上打滚。
“完了完了,这位林大人是彻底疯了!”
“玩泥巴取暖?哈哈哈,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等着吧,等他把手里的馒头都换完了,就该哭着来找咱们了!”
对于这些嘲笑,林凡充耳不闻。
他指挥着众人,将和好的泥煤,填进一个个事先做好的木质模具里,用力压实。
脱模后,一个中间布满孔洞,形状酷似蜂窝的煤球,就诞生了。
蜂窝煤!
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刻在每个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国人DNA里的神器!
第一批蜂窝煤和煤炉很快制作完成。
林凡没有大张旗鼓,他让人把第一台煤炉和一筐蜂窝煤,搬进了那个最先给他带路的老兵家里。
那是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老兵的老伴和孙子,正裹着一床破棉被,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
在一家人惊恐的注视下,林凡将烟囱从墙壁的破洞里伸出去,然后在炉膛里点燃了一块蜂窝煤。
很快,一股温暖的空气,开始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那块黑漆漆的泥巴饼子,没有冒出呛人的浓烟,只是安静地燃烧着,发出幽蓝色的火光,稳定而持久地释放着热量。
老兵颤抖着伸出手,凑到炉子边。
暖和!
一股从未有过的,能暖到骨子里的热气,包裹住了他的手。
他那个冻得嘴唇发青的小孙子,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小脸蛋很快就被烤得红扑扑的。
“暖和……爷爷,好暖和……”
老兵呆呆地看着那燃烧的蜂窝煤,又看了看满屋子洋溢的暖气,这个在边关风霜里熬了一辈子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了林凡面前。
“大人……您……您是活菩萨啊!”
他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
“俺们……俺们今年冬天,有救了!有救了啊!”
胜利的号角,在这一刻,由一间最卑微的茅屋吹响。
温暖,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那些试用过蜂窝煤的兵户,成了最狂热的宣传员。
“快去看看吧!王老三家,暖和得跟春天一样!”
“那泥巴饼子真能烧!一点烟都没有!”
“经略使大人是神仙下凡!他会点石成金的法术!”
之前还在嘲笑林凡的人,在刺骨的寒风中,看着邻居家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热气,感受着从门缝里透出的那丝温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最后变成了狂热和渴望。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制造蜂窝煤的队伍。
整个燕云城西,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热火朝天。
李虎的校尉府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一个亲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将……将军!不好了!”
李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吼道:“慌什么!”
“城西……城西那边……姓林的那个……他……他真的用泥巴,生出了火!现在半个城的穷鬼都跑去投靠他了!他们都在喊……喊经略使大人是活菩萨!”
李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火盆,滚烫的木炭撒了一地。
垄断木炭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他不仅没看成林凡的笑话,反而亲手把这位“玩泥巴的经略使”,推上了神坛!
然而,就在全城百姓都为过冬有了指望而欢呼雀跃时,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驾着快马,疯了一样冲进了城门。
“报——”
“将军!城外三十里,发现北蛮游骑踪迹!数量……数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