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工匠那一声“仙法”，喊得山谷里回音阵阵。
林凡却只是把铁锤随手一丢，锤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仙法？”
他瞥了一眼那群已经跪倒一片，看他如同看神仙的工匠，撇了撇嘴。
“仙法可变不出饭吃。”
他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那块坚硬如铁的灰色石块。
“都起来，活儿还没干完呢。”
老工匠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眼神里的狂热丝毫未减。
“大人，我们……我们接下来还做什么？再造几块这样的神石吗？”
“不。”
林凡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不远处那个已经完全看傻了的，三皇子派来的监工。
“从现在起，我们要用这‘神石’，给大业朝，立一个新的规矩。”
【叮！】
【警告！检测到宿主发表了严重超纲的豪言壮语，咸鱼人设已出现崩塌风险。】
【系统紧急建议：请立即躺到那块水泥板上，体验一下午后阳光浴，用实际行动证明您依旧是条合格的咸鱼。】
林凡直接无视了系统的聒噪。
他转身走向旁边临时搭建的工棚，从里面拿出一卷图纸。
图纸铺开，上面画着的，不再是古怪的窑炉，而是一些结构精密的木盒子。
有方的，有圆的，每一个部件的尺寸，都用一种极小的字体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拼接的卯榫结构，都画得一清二楚。
“这是……”
老工匠凑上来看了一眼，立刻就被图纸的精妙吸引了。
“这是斗和斛的模具？”
“没错。”
林凡指着图纸上一个关键的尺寸。
“我要你们做的，就是严格按照这个尺寸，做出最精密的模具。”
“所有尺寸，只能小，不能大。任何一个地方，但凡有半根头发丝的误差，拆了重做。”
这要求，苛刻到了极点。
工匠们面面相觑，但这一次，再没人敢有半句质疑。
他们看向林凡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畏惧，现在，就是一种近乎盲从的信服。
整个西山猎场，立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狂热的工作状态。
最好的木匠被召集起来，拿着林凡给的图纸，如同雕琢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地制作着模具。
而林凡，则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监工姿态。
他戴着那顶工头大草帽，在山谷里晃来晃去。
时而看看木匠的进度，时而又去窑炉那边，指挥工人们按照更精细的配比，研磨新一批的水泥粉末。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干，可整个工地的节奏，却被他牢牢地掌控在手里。
三天后。
第一批由上等硬木制成的模具，终于完工。
模具的内壁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拼接处严丝合缝，堪称木工技艺的巅峰之作。
林凡亲自验收，用一把特制的卡尺反复测量，确认无误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开工。”
他一声令下。
工人们将搅拌好的水泥泥浆，小心翼翼地灌入那些精密的模具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像是在等待一个神圣时刻的降临。
这一次，没人再觉得这是在和泥巴。
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又是一天一夜的等待。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洒入山谷，林凡下令拆模。
随着木制模具被一块块小心地移开。
一批崭新的量器，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种通体灰色的“斗”。
外壁光滑，内里方正，每一个转角都如同刀切斧砍，没有一丝弧度。
它们静静地排列在地上，散发着一股冰冷、严苛、不容置疑的气息。
一个工匠忍不住上前，伸手拿起其中一个。
“好沉！”
他惊呼出声。
这水泥斗的重量，是同等大小木斗的三倍不止。
他用手指敲了敲斗壁，发出“梆梆”的闷响，坚硬得如同石头。
他把斗翻过来，想看看底部有没有什么猫腻，却发现底部和斗壁是一体浇筑而成，天衣无缝。
“大人……”
老工匠捧着一个水泥斗，双手都在发抖。
“这东西……坚固，沉重，最要紧的是，它的容积，怕是神仙也改动不了分毫啊！”
木斗用久了会磨损，甚至有黑心的官吏会偷偷在内壁刨掉一层，或者在底部塞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克扣了粮税。
可这水泥斗，谁能刨得动？
谁又敢在上面动手脚？
想改变它的容积，除非把它砸了！
林凡笑了笑。
“去，把库房里那个旧木斗拿来。”
很快，一个官府常用的，刷着红漆的木斗被拿了过来。
林凡将崭新的水泥斗和那个旧木斗，并排放在了一张石桌上。
就在这时，山谷入口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三皇子李玄，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他显然是收到了监工的密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好奇。
当他看到那块被铁锤砸出白印的水泥板，又看到地上那一排排整齐划一，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水泥斗时，这位素来从容的皇子，瞳孔也忍不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林先生……”
李玄快步走到石桌前，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并排摆放的斗。
一个，是红漆斑驳的木斗，边角圆润，充满了人情世故的“温度”。
另一个，是棱角分明的灰石之斗，冰冷，精确，充满了不容变更的“法度”。
“这……便是你说的，根基？”
李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凡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他只是伸出手指，先点了点那个木斗。
“殿下，这个，是人情，是漏洞，是得过且过，是整个大业朝堂上下都在玩的把戏。”
他的手指，缓缓移到了旁边的水泥斗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而坚硬的声响。
“而这个。”
林凡的眼神，亮得惊人。
“是规矩，是法度，是天下归一，是不可动摇的江山社稷。”
李玄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水泥斗，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量器，而是一个崭新帝国的基石。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林凡的意图。
查账？抓贪官？
那都是治标不治本。
林凡要做的，是直接废掉所有贪腐的工具，让那些贪官污吏，无处下手！
有了这个东西，天下的粮食、布匹、盐铁，从征收到入库，每一道关卡，都将使用完全相同的标准。
任何人都无法在尺寸和容量上做手脚。
这等于是一刀斩断了整个官僚体系最大的一条财路！
“先生之才，经天纬地！”
李玄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激荡。
“可……此物一旦推行，其阻力之大，恐怕……”
“我知道。”
林凡打断了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嫌麻烦的表情。
“捅了马蜂窝，肯定要被蛰的。”
他拿起那个完美的水泥斗，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掂量它的分量。
“不过，在被蛰死之前，总得先把这块石头，扔到金銮殿那潭死水里，听个响儿。”
他不但造出了实物，还抽空写了一本小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是他用狗爬似的字体写的几个大字——《营造法式·量器篇》。
里面详细记录了水泥的配方，模具的规格，浇筑的流程，甚至连养护的条件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这套标准，可以被无限地复制，在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制造出完全相同的量器。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这不单单是一项技术，而是一套完整的，可以取代旧有体系的工业标准。
李玄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只翻了两页，手心便已全是冷汗。
他看着林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眼前这个懒散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猛药。
他是一把手术刀。
一把要将帝国身上腐烂的烂肉，连同骨头一起，精准切除的外科手术刀。
林凡没理会李玄的震惊，他仰头看了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王爷，借您的马车用用。”
他拍了拍怀里揣着的那个水泥斗。
“我得赶在下朝前，把这份大礼，送给户部的高侍郎。”
“顺便，也让满朝文武都开开眼，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国之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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