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皇朝的都城，天盛城。
紫禁之巅，金銮殿。
殿内，巨大的鎏金铜鹤香炉里，正焚着最顶级的龙涎香。
可那能安神定魄的袅袅青烟，却压不住满朝文武心头那股名为“恐慌”的恶臭。
龙椅上，身着玄色龙袍的天子李世隆，面沉如水。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无声地敲击着身前的龙案。
每一下，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殿下百官的心坎上。
案前，奏疏堆积如山。
每一本，都来自一个被蝗虫肆虐过的州府。
每一本，都用血淋淋的字眼，描绘着同一幅人间地狱。
“青州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灾民已逾百万……”
“豫州飞蝗过境，树皮草根皆被啃食殆尽，易子而食惨案频发……”
“臣等无能，恳请陛下速发仓粮，以救黎民……”
通政使司的官员，正用一种哭丧般的腔调，念着最新的一封奏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李世隆闭上了眼。
他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登基十载，他自诩勤政爱民，励精图治。
可一场天灾，就将他所有的骄傲，打得粉碎。
他仿佛能隔着千里之遥，听到那无数灾民的哀嚎。
那声音，是对他这个天子最无情的嘲讽。
内阁首辅张居正，一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
“陛下，国库……国库亦不充裕。若各州府皆需赈济，恐……撑不过这个冬天。”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的头顶。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绝望。
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尖锐高亢的唱喏，如同一道惊雷，从殿外炸响。
一名背插令旗、满身尘土的驿卒，跌跌撞撞地冲进殿来，直接扑倒在地。
他双手高高举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南阳府，八百里加急！”
满朝文武，心头皆是一沉。
又是一封催命符。
南阳府，地处中原腹地，乃是天下粮仓之一。
那里要是也完了，大业皇朝的根基，就真的要动摇了。
李世隆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
“念。”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一名小太监连忙上前，接过牛皮筒，用小刀划开火漆，取出里面的奏疏，呈给通政使。
通政使展开奏疏，清了清嗓子，用那惯有的、死气沉沉的语调开始念。
“臣，南阳知府孙瑞，叩请圣安。”
“今岁蝗灾，势若燎天，席卷中原。南阳府亦未能幸免，危在旦夕……”
听到这里，百官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灰败。
果然。
然而，通政使的声音，却在下一刻，陡然变了调。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颤抖。
“然……然天佑我朝，幸有安河县吏林凡，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挽狂澜于既倒？
一个小小县吏？
这孙瑞是疯了，还是在奏疏里写评书呢？
通政使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奏疏上的文字，喉结滚动，继续念了下去。
“……其以鸭驱蝗，以沟御虫，以烟退敌，匪夷所思，却活人无数……”
“……其算无遗策，提前数月预警，于官府打压之下，自掏腰包，养神兵十万，挖深沟百里……”
“……鏖战一月，南阳府虽略有损失，然根基已保，秋粮可期，百姓安居，未生大乱……”
当“秋粮可期”四个字从通政使的嘴里念出来时，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官员，无论是手握重权的内阁大学士，还是掌管一司的六部九卿，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
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
呆滞。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在一片“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哀鸿遍野中，你南阳府……秋粮可期？
这怎么可能！
“荒唐！”
户部尚书猛地出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孙瑞此人，定是为推卸罪责，谎报军情！欺君罔上！当诛九族！”
“不错！”
兵部尚书也站了出来，他是个脾气火爆的武将。
“以鸭驱蝗？滑天下之大稽！老夫戎马一生，也未听过如此荒诞的战法！”
议论声，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轰然炸开。
质疑。
愤怒。
不信。
没有人相信这份奏报的真实性。
它太不真实了。
就像是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人告诉你，他那里太阳正盛。
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往，而是觉得那个人疯了。
“够了！”
一声暴喝，如龙吟虎啸，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李世隆，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几步冲下丹陛，一把从目瞪口呆的通政使手中，抢过了那份奏疏。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逐字逐句，在奏疏上扫过。
当他看到孙瑞是如何自陈其罪，又是如何用最详尽的笔触，描述那个叫“林凡”的年轻人，如何在所有人的冷眼与打压下，独自扛起一片天时……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看完了。
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灼人的精光。
他环视着殿下那些兀自争论不休的臣子，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夹杂着失望与愤怒的笑容。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疏，重重拍在龙案之上！
“啪！”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颤。
“看看！”
李世隆指着那份奏疏，对着满朝文武，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都给朕看看！”
“为何天下皆灾，独南阳能存？”
“是天不公，还是尔等无能！”
这一声质问，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是羞愧的死寂。
李世隆没有再看他们。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份奏疏上。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两个字。
林凡。
“林凡……”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稀世珍宝。
“南阳奇人……”
在这一刻，满朝文武，无论是高居庙堂的内阁重臣，还是手握实权的六部尚书，都第一次，将这个陌生的名字，死死地，刻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名字，将注定要搅动整个大业皇朝的风云。
李世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里，带走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烦躁，却带来了一股更强大的、名为“希望”的风暴。
他重新坐回龙椅，整个人的气势，已然不同。
若说之前他是被天灾压得喘不过气的困兽。
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头发现了猎物，准备出击的猛虎。
他看着殿下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旨意。”
“着龙骧卫指挥使，即刻亲赴南阳府。”
“详查！”
“给朕彻查此人！”
“朕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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