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嚎啕,就是一根引线,轰然引爆了所有灾民心中早已满溢的火药。
哭声叠着哭声,汇成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浪潮,反复拍打着张家村的村口。
他们跪在那片焦黄皲裂的土地上,对着眼前那片刺眼的绿洲,对着那些衣衫褴褛却还喘着气的活人,磕头,膜拜。
身后,是赤地千里,是哭嚎都会被热风吞噬的地狱。
眼前,是禾苗尚存,是鸡犬相闻的人间。
这种撕裂,足以碾碎任何人的心。
“神仙老爷!救救我们吧!”
“求您大发慈悲,指条活路啊!”
一张张被饥饿与恐惧拧成一团的脸,齐刷刷地投向屋顶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那眼神里,再没有对官老爷的敬畏,只有对神明最后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乞求。
林凡站在屋顶,风鼓动着他凌乱的衣角。
他俯瞰着底下黑压压跪倒的人群,肩头一沉,没有半分救世主的飘然,只有一座尸骨堆成的山当头压下。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系统,我申请工伤。”
【叮!】
【检测到宿主正承受远超“咸鱼”岗位的精神负荷,已触发“职业倦怠”红色预警。】
【建议:立即返回室内,平躺一刻钟,并认真构思午饭菜单,以疏解压力。】
“我吃个屁!”
林凡在心里啐了一句,从屋顶上干净利落地翻身跳下。
他拨开人群,径直走到村长张木匠和林泽面前。
“阿泽!”
他声音沙哑,吐出的每个字却砸得人耳朵生疼。
“立刻!马上!把咱们守村子的法子,编成最简单、最蠢的口诀!蠢到三岁娃儿听一遍就能滚瓜烂熟!”
林泽狠狠点头,一把拽过张木匠,两人凑到一处,抓耳挠腮地憋词儿。
林凡转过身,面向那乌泱泱跪着的人,肺里灌满气,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傻愣愣地仰头看他。
“哭有用吗?跪有用吗?蝗虫会因为你们磕头就绕道走?”
林凡的手指戳向他们身后那片死寂的黄土。
“你们的家,就是这么哭没的!想活命,就给老子把腰杆子挺直了!”
话糙,理不糙,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兜头浇醒了这些被绝望泡软了骨头的人。
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手脚发颤地扶着膝盖,第一个站了起来。
一个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陆陆续续地站起,眼神依旧茫然,但那片死灰里,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
这时,林泽捏着一张刚写好的纸条,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哥!想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扯开喉咙念道:
“深沟挖五尺,烂草混硫磺!”
“浓烟熏跑它,鸭子是它王!”
“虫子掉进沟,一把火烧光!”
简单,粗暴,上口。
林凡点了点头,一把夺过纸条,高高举起。
“都听见了没有!”
他对着人群嘶吼。
“这就是神仙给你们的法子!我不管你们是哪个村的,现在,立刻,马上!滚回你们自个儿的地盘去!”
“把村里所有还能喘气的男人都给老子叫起来!照着这几句话做!”
“挖沟!点烟!家里养的鸡鸭,有一个算一个,全放出来!那就是你们的保命军!”
“材料不够,就去拆!拆祠堂,拆大户的墙!命都快没了,还他娘的管那些死物干什么!”
“钱家商会不是囤了粮吗?那就去抢!告诉他们,是我林凡让你们抢的!”
字字句句,都在人群里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拆祠堂?抢有官府背景的商会?
搁在平时,这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可这话从这位活神仙嘴里吼出来,便是不容忤逆的天条!
“可是……大人……我们……”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开了口,“我们……我们村的庄稼,已经……没了……”
“没了就去守别人的!”
林凡直接打断他。
“南阳府这么大,蝗虫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们去帮那些庄稼还在的村子!守住了,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别他妈各顾各!想活,就给老子拧成一股绳!”
这一刻,再没人把他当成一个官。
他就是神。
一个教他们怎么在末日里活下去的、脾气暴躁的神。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人群中,爆发出七零八落却力道十足的回应。
“那还愣着干什么!滚!”
林凡手臂猛地一挥。
人群骤然活了过来,不再是一盘散沙。
他们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逆着绝望冲了回去!
那不是逃难,那是一场奔赴战场的冲锋!
一场浩浩荡荡的全民自救,以最原始、最野蛮的姿态,在南阳府的大地上,彻底引爆。
消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开了。
“张家村守住了!林大人有神方!”
“挖沟!点烟!放鸭子!”
“农神老爷显灵了!快去挖沟啊!”
起初,还有人将信将疑。
可当一个又一个村子,靠着这套简单到可笑的法子,硬生生从蝗虫的嘴里抢回一片片田地时,所有的疑虑都化为齑粉。
林凡这个名字,成了唯一的信仰。
那几句口诀,被当作神谕。
无数还在哭天抢地的农人,抹干眼泪,扔了手里的香烛,抄起了铁锹锄头。
他们不再求那虚无缥缈的老天爷,而是开始用自己的双手,去挖那道隔开生死的壕沟。
田埂上,处处都是这样的景象。
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赤红着双眼,一边嘶吼着“深沟挖五尺”,一边疯了般刨着地。
他们身后,妇人孩子们将一切能烧的东西——艾草、烂布、牲畜粪便,甚至自家屋顶的陈年茅草,都堆在沟边。
当远方那片黑色的虫潮再度压境时,迎接它们的,不再是沉默待死的绿野,而是一道道冲天而起、呛得人眼泪直流的黄烟高墙!
成群的白鸭被放出,嘎嘎叫着,成了扑向蝗虫的第一道防线。
曾经被嫌弃的“土龙涎”,此刻成了救命的宝贝。孩子们不再是为了几文钱,而是为了保住家里的口粮,发了疯似的在田间地头翻找,将一窝窝蝗卵刨出,用脚底板狠狠碾碎!
整个南阳府,成了一个巨大、混乱,却又迸发着惊人求生欲的战场。
林凡没有停。
他把张家村当成了指挥部,不断派出林家信得过的伙计和村民,四处传递消息,协调各村。
“告诉王家庄,鸭子不够,人全撤到沟后面,死守!”
“李家屯的硫磺用完了?派人去赵家村借!告诉赵家村村长,他要是不借,下一个完蛋的就是他们!”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绷得下一刻就要断裂。
可他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叮!】
【警告!警告!宿主身体机能已达临界点,“咸鱼指数”跌破安全阈值,即将触发“强制休眠”保护机制。】
【发布终极自救任务:咸鱼的尊严。】
【任务描述:请宿主立刻停止一切非躺平行为,寻找一张床,并保证至少三个时辰的睡眠。】
【任务奖励:【人体工学护颈记忆枕设计图】一份,【顶级鹅绒冬被制作工艺】一套。】
【失败惩罚:系统将强制切断宿主与外界的五感连接,俗称,当场宕机。】
眼前那红得发紫的警告开始旋转,天与地颠倒过来。
“算你狠……”
他扶着墙,对旁边的林泽交代了最后几句,一头栽进屋里,人刚沾到床板,就彻底没了知觉。
他不知道。
就在他睡着的这段时日里。
他的名字,在整个南阳府的乡野之间,已经攀上了一个神话般的顶峰。
无数保住了庄稼的村庄,自发地在村口最显眼的地方,用泥土和木头,为他立起了生祠。
牌位上没有官职,只有四个大字——
“农神林公”。
那里的香火,比任何一座神庙都旺。
……
府衙。
书房里,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嫌吵。
孙瑞坐在主位上,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一份份来自下辖各县的战报,几乎要将他的书案淹没。
起初,是“某某县全境失守,颗粒无收”。
然后,是“某某乡百姓生乱,冲击官仓”。
绝望的消息,一份接着一份。
可从昨天下午开始,战报的内容,却发生了诡异的扭转。
“报!安河县下辖数村,以烟熏、沟壑之法,竟于蝗口下保住三成田亩!”
“报!清源乡百姓效仿安河县,合力自救,损失惨重,然根基未毁!”
“报!南阳府全境,出现大规模民众自救之举,皆称奉‘农神林公’之命!”
农神林公?
孙瑞抓起一份最新的呈报,手抖得厉害。
当他看清上面那四个字时,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他。
林凡!
那个被他软禁、被他斥为妖言惑众的年轻人!
他不仅说中了灾祸,他甚至……还给出了救灾的法子!
而自己,堂堂南阳知府,在这场滔天大祸里,除了下令紧闭城门,什么都没做!
羞愧与惊骇,一左一右,狠狠抽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备马!”
孙瑞猛地起身,声音嘶哑地吼道。
“不!把本府的官服、仪仗,全撤了!备快马!换便服!”
他一把推开上前来劝的师爷,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
他要亲眼去看看!
看看那个被他亲手踩进泥里的年轻人,是如何在这片地狱里,造出了神迹!
一队快马冲出死寂的府城,没有打任何官府旗号,直奔安河县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