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点墨渍,在林凡的视野里迅速化开。
它不再是一个点。
是一条线。
一条在天际线上蠕动、变粗的黑线。
紧接着,那条线野蛮地膨胀起来,向上、向两侧,疯狂吞吃着那片血色黄昏。
风停了。
整个南阳府,陷入死寂。
街上的行人,茶馆里的茶客,院子里乘凉的老人,动作齐齐一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西边那片愈发诡异的天空。
“那是什么?乌云?”
“哪有长这么快的云?”
“怎么……我好像听见什么声儿了?”
起初,那声音极细,是贴着耳膜的嗡鸣,若有似无。
但很快,那声音就不再是错觉。
它在变响,音调在拔高,从嗡鸣变成了刮擦耳膜的沙沙声,然后是愈发密集的、某种东西在集体迁徙的躁动。
林凡站在假山上,纹丝不动。
脚下的山石传来酥麻的震感。
不是地龙翻身。
是声音。
是亿万、十亿万、百亿万只翅膀同时扇动,搅动空气,形成的共振!
“快看!那云在动!”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傍晚的宁静。
那片已经遮蔽了小半个天空的“黑云”,不再是缓缓蠕动。
它活了!
它不再蠕动,而是奔涌,以一种无可抵挡的姿态,朝着南阳府城,狂飙突进!
“沙沙”声,在短短几十个呼吸间,已经演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声音钻进耳朵,撞击着耳膜,连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颤抖。
南阳府,乱了。
百姓脸上的好奇与疑惑,瞬间被惊恐与茫然撕碎。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生物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嗅到了极致的危险。
“回家!快回家!”
“关窗!把门窗都关死!”
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门板仓皇合拢的撞击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同时炸响。
可晚了。
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被那片黑幕彻底吞噬。
天,黑了。
不是夜晚那种循序渐进的黑,而是一种被强行拉下的、不留一丝光亮的、令人窒息的漆黑!
紧接着,蝗群的前锋,抵达了城墙上空。
那不是雨。
是无数黄褐色的、巴掌大小的虫子,被狂风卷起的沙石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啪!啪!啪!
蝗虫撞在屋顶的瓦片上,撞在紧闭的门窗上,撞在街上没来得及躲避的行人身上,发出密集到令人发疯的闷响。
一个正抱着孩子往家跑的妇人,被一只蝗虫闷声砸在脸上,剧痛让她惨叫出声,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更多的蝗虫就落了下来,覆盖了她的后背,她的头发,她怀里孩子的襁褓。
妇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翻滚,试图拍掉那些黏腻又沉重的虫子。
这一幕,只是南阳府无数角落里的一个缩影。
整座城市,被倒进了一个装满恶心虫子的麻袋,正在被疯狂地摇晃。
林凡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却毫无痛感。
视野所及,皆是末日景象。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几息之间就被蝗虫覆盖,浓密的绿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黑暗中颤栗。
蝗虫的轰鸣,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种能把人逼疯的噪音。
【叮!】
系统那清脆的提示音,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荒诞。
【检测到外界光线急剧减弱,环境噪音超过一百二十分贝,已严重干扰宿主咸鱼心境。】
【现发布“危机应对”支线任务:静谧的港湾。】
【任务描述:请宿主立即寻找一处密闭空间(如地窖、床底),并成功使用棉花或布条堵住耳朵,将噪音隔绝至少一炷香时间。】
【任务奖励:【隔音降噪专用耳塞】一副,【全遮光睡眠眼罩】一个。】
“我……可去你的吧!”
林凡靠着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现在只想把这个狗系统揪出来,扔进蝗虫堆里,让它也体验一下什么叫他妈的“环境噪音”!
与此同时。
府丞赵康的府邸后花园,却是另一番光景。
赵康与钱家大爷钱宏,正坐在一座精致的凉亭下,悠闲地品着新茶。
几个美貌的侍女在一旁打着扇,送来阵阵凉风。
“赵大人,算算日子,那林凡口中的‘蝗灾’,也该到了吧?”
钱宏端着茶盏,话里藏不住的讥讽。
“怎么这天朗气清,连个虫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啊?哈哈哈!”
赵康捋着胡须,笑声得意。
“钱兄莫急。或许那林家的‘天罚’,要等月黑风高之时,才会降临呢?”
他放下茶杯,目光阴狠。
“那小子,现在怕是已经疯了。我听说,他把林家几代人攒下的家底都变卖了,拿去乡下挖沟。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蠢的人吗?”
“蠢到家了!”
钱宏一拍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等过几日,知府大人彻底对他失了耐心,咱们再添一把火,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的扇子,停了。
她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望向西边的天空。
“老爷,您看,那是什么?”
赵康不耐烦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乌云罢了,大惊小怪。”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犯起了嘀咕。
那云,黑得有些邪门。
钱宏也注意到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亭子边。
“这云……怎么还带着声响?”
那“沙沙”的声音,已经穿过花园的亭台楼阁,清晰地传了过来。
赵康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不祥的预感,毒蛇一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走!去院里看看!”
两人快步走出凉亭,来到一片开阔的庭院中。
当他们抬起头,看清天空景象的那一刻,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然后寸寸碎裂。
那哪里是云!
那是一堵由亿万虫尸构成的活墙,是一片移动的、遮天蔽日的黑色死亡!
那毁天灭地的轰鸣声,是地狱的大门被撞开,无数恶鬼正咆哮着冲向人间!
“不……不可能……”
钱宏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这……这是……蝗……蝗……”
赵康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盯着那片压城而来的黑暗,大脑一片空白。
林凡。
那张年轻的脸。
那份奏疏。
“妖言惑众”。
“诛心之论”。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作最恶毒的嘲讽,在他脑子里炸开!
“噗通!”
赵康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完了。
整个南阳府,都完了。
知府衙门,最高处的摘星楼上。
孙瑞负手而立,身形站得笔直,可袖中的双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不需要任何人通报。
当那片黑云遮蔽太阳的那一刻,他便什么都懂了。
他看着自己的城市,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被黑暗吞噬,被噪音淹没,被绝望笼罩。
他看见远处绿油油的田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一片死寂的土黄。
南阳府百万生民的哭喊与哀嚎,隔着城墙,隔着官衙,清晰地灌入他的耳朵。
林凡的奏疏,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子里反复灼烫。
“飞蝗蔽日,所过之处,草木不存。”
“南阳府百万生民,恐遭无粮之劫!”
“大人,这不是天命,这是规律!”
他说的是真的。
他说的,全都是真的。
而自己,为了所谓的“稳定”,为了头上的乌纱,亲手将南阳府唯一的生路,给堵死了。
他缓缓闭上眼,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