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的乡野，彻底成了鸭子的海洋。
嘎嘎之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首嘈杂又充满生机的田园牧歌。
驿馆小院里，林凡搬了张凳子，坐在屋檐下，闭着眼，听着风里送来的遥远声响。
那声音让他心安，却又不够安。
“系统，按你的模型推算，我这几十万鸭子大军，能挡住多少蝗虫？”
【叮！】
【正在进行生物对抗模型演算……演算完毕。】
【在理想情况下，即蝗蝻孵化密度均匀，且鸭群能被有效组织并投放到关键区域，预计可消灭百分之六十至七十五的初生蝗蝻。】
【友情提示：该数据为理论上限。另，宿主似乎忽略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
林凡的眼皮跳了一下。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足以啃光整个南阳府。
鸭子是他的第二道防线，甚至是第三道。
他还需要第一道，一道能将蝗虫大军拒之门外，或者至少能为鸭子们争取时间的物理防线。
“阿泽。”
当林泽再次乔装成杂役，端着一盆清水溜进院子时，林凡直接将他拉进了屋里。
桌上，铺着一张他凭记忆画出的、安河县周边几个村落的简易地图。
地图上，用朱笔勾勒出了一条条环绕着村庄和农田的深色线条。
“哥，这是……”
林泽凑过去，看清了图上的标注，倒吸一口凉气。
“防蝗沟？”
“对。”
林凡指着图纸，神情严肃。
“去找张木匠，还有当初跟着咱们建筒车的那些老人。他们信我。让他们发动相熟的村子，就这几个，不能再多了。”
他点的几个村子，都是当初第一批享受到筒车红利，对他信服得近乎盲从的地方。
“就说我观测天象，今岁恐有地龙翻身，需挖深沟以泄地气，保村人平安。”
林凡只能扯这种神神叨叨的谎。
他总不能说，挖沟是为了挡虫子。
“沟要深，至少五尺。沟壁要陡，最好是九十度，让东西爬不上来。”
他又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上面列着一串清单。
“艾草、狼粪、桐油、硫磺……让商会的人去收，有多少要多少，悄悄运到这几个村子，堆在沟边，用油布盖好。”
林令凡的语速很快，像是在交代遗言。
林泽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他看着那张长长的采购清单，嘴唇都在哆嗦。
“哥，挖沟要人工，要钱。买这些东西，更是一笔天文数字……知府上次赏你的那些银子，怕是连个零头都不够。”
“那就动用家里的。”
林凡说得轻描淡写。
“把南阳城里那几间铺子都押出去，还有城外那几百亩地，也都换成现银。”
“哥！”
林泽的声音猛地拔高，又被他自己死死压住，变成了嘶哑的低吼。
“那是咱们林家几代人攒下的家底！你这是要……要把它全败光啊！”
林凡沉默了。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被暑气炙烤得有些扭曲的天空。
“阿泽，我不知道这样做能救下多少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林泽从未听过的疲惫与决绝。
“但我知道，若什么都不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澤看着兄长的背影，那并不算宽阔的肩膀，此刻却仿佛扛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他咬着牙，眼眶发红，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
“我这就去办！”
林家的产业，开始以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变现。
一箱箱的银子，被悄无声息地运出城，化作了雇佣村民的工钱，化作了堆积如山的艾草和硫磺。
安河县外的几个村落里，一场诡异的“基建”工程，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展开。
张木匠亲自带着人，举着火把，用林凡设计的特殊工具，测量着沟渠的深度和坡度。
“都听好了！林大人吩咐的，一寸都不能差！”
“这沟壁，要用夯土给我砸实了，要光得像镜子，不能让那地龙有半点借力的地方！”
村民们搞不懂。
但他们认林凡，也认工钱。
林家给的工钱，比平日里高出三成，还管饱饭。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于是，一条条五尺深、三尺宽的黑色壕沟，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开始环绕着绿色的田野，不断延伸。
府城里，赵康与钱宏正坐在钱家后花园的凉亭里，听着下人的汇报，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倾家荡产去养鸭子，现在又开始变卖家产去乡下挖沟？”
钱宏端起一杯冰镇酸梅汤，满脸的幸灾乐祸。
“赵大人，你说这林凡是不是真的疯了？我怎么瞧着，他这是在给自己挖坟啊！”
赵康捋着胡须，眼中尽是智珠在握的得意。
“他不是疯，是怕了。”
“本官那一招‘妖星乱南-阳’，已将他彻底钉死。他知道自己翻身无望，便开始胡作非为，想用这种法子，吸引知府大人的注意，博取一丝同情。”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知府大人现在最烦的就是他。他越是折腾，就死得越快。”
“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看着。”
赵康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看着这林家，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玩死的。”
时间，就在这一片祥和与嘲讽中，一天天流逝。
南阳府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风。
林凡被软禁在小院里，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抬头望天。
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澄澈，蓝得发假，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琉璃。
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宁静。
【叮！】
【蝗灾降临倒计时：三天。】
【检测到宿主心率持续过速，肾上腺素水平超标，已严重影响咸鱼生活质量。】
【特此发布安神辅助任务：请宿主在一炷香时间内，背诵《清静经》全文。】
【任务奖励：【纯天然助眠香薰配方】一份。】
“滚！”
林凡在心里低吼了一句。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神，是答案！
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
几十万嗷嗷待哺的鸭子大军，散布在各个关键的河滩草甸。
几个作为“样板村”的秘密防御工事，也已全部完工。
他花光了自己和林家所有的流动资金，赌上了身家性命。
成与败，生与死，就在这几天了。
这天傍晚，暑气稍稍退去。
林凡借着给看守兵丁送晚饭的机会，爬上了驿馆院墙边的一处假山。
他扶着冰凉的山石，极目远眺。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瑰丽的血色。
府城内炊烟袅袅，一片安详。
远处的田野，依旧是望不到头的绿。
一切，都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难道……是我错了？
难道系统也会出错？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蝗灾没有来，那他林凡，就从一个“妖言惑众的疯子”，彻底变成了一个“败光家业的傻子”。
他将万劫不复。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视线的尽头。
在那片血色与青色交织的遥远天际线上。
出现了一个极小、极淡的黑点。
它太小了，就像有人不小心在画卷上滴下的一滴墨。
若非林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根本无从察觉。
那不是云。
云不会是那种死寂的、纯粹的黑色。
那黑点，似乎还在……蠕动，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变大。
林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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