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议事厅那扇厚重的木门,在林凡身后“咚”的一声合拢。
门外是灼人的烈日,门内是刺骨的官场。
林凡回到驿馆,整个人栽倒在床上,连官服都懒得解。
他一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挥出一拳,却尽数陷进了棉花里,无声无息,也无用。
“系统,商量个事。”
他在脑子里虚弱地开口。
“下次再有这种灭世级任务,能不能直接一道雷劈死我算了?这过程太他妈折磨人了。”
【叮!】
【检测到宿主产生消极怠工情绪,特此提醒:蝗灾降临倒计时,四十二天。】
【另,【特级咸鱼专用躺椅设计图】已优化,新增摇摆及折叠功能,请宿主保持积极心态,争取早日享受人生。】
“我可去你的吧!”
林凡把脸狠狠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吼。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把压根不存在的躺椅!
他需要一个大喇叭,绑在南阳府最高的钟楼上,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嘶吼:“蝗灾要来了!都给老子去刨虫卵!”
可惜,没人信。
他们只会说,那个造出筒车的林大人,八成是疯了。
接下来的两天,府衙之内一片死寂。
孙瑞说到做到,再没人敢多嚼一个“蝗”字,那份奏疏如同石沉大海,从未存在过。
林凡也被彻底架空,水利改良司的差事被临时交给一名工曹主事,名头倒是好听:“林司长劳苦功高,特准休沐”。
林凡倒也乐得清闲。
他正好需要时间,来盘算下一步。
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铺开一张南阳府的舆图,用朱笔将所有发现蝗卵的地点,一一圈了出来。
然而,官府的安宁,换不来满城的安宁。
一股诡异的暗流,正在南阳府的街头巷尾无声地涌动。
最先起变化的是城里的茶馆。
说书先生的段子,一夜之间全都换了。
不再是“林大人巧手造神车”,而是多了一出新戏——《妖星乱南阳》。
“话说这安河县,来了个少年官,不知使得什么妖法,竟让那河水倒流上了岸!”
惊堂木“啪”地一拍,满座皆惊。
“可各位看官想过没有?水往低处流,此乃天道!他强行逆天,触怒了河神爷,那会有什么后果?”
说书先生压低嗓门,一脸的故弄玄虚。
“你们自个儿瞧瞧,这天,是不是一天比一天燥热?这护城河的水,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浅?”
“这还不算完!这妖星嫌动静不够大,又开始咒咱们南阳府,说不出两月,便有铺天盖地的蝗虫,要来吃光咱们的庄稼!”
“各位摸着良心想想,这是人话吗?这是盼着咱们好吗?这分明是嫌咱们南阳府太安生,非要降下天罚啊!”
类似的言论,带着毒,长了腿,从茶馆钻进酒肆,又从酒肆散到菜市场。
钱家的米铺、布庄、杂货店里,伙计们招呼客人的间隙,总会有意无意地添上一句。
“听说了吗?咱们这天时反常,都是那个林大人搞出来的。”
“可不是嘛,好端端的,非说有蝗灾,这不是明晃晃地咒咱们吗?晦气!”
起初,百姓们大多是不信的。
林大人可是造出筒车,让大家有水浇地的活菩萨,怎么会是妖星?
可架不住这话说的人越来越多,加上天气的确是愈发炎热干旱,人们心里那点信任,便开始动摇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见风就长。
这天,林泽黑着一张脸,一阵风似的冲进林凡的房间。
“哥!你快别画了!外边天都塌了!”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才抹着嘴把气喘匀。
“现在满城都在传,说你……说你是扫把星!说筒车是逆天而行的妖物,惹怒了老天爷,所以才天降大旱!”
“还有人说,你预言蝗灾,是在用妖法诅咒南阳,想让大家都没饭吃!”
林凡画地图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谁在传?”
“到处都在传!菜市场的王大妈,城门口的李更夫,就连咱们驿馆门口卖馄饨的张伯,都在跟人嘀咕!”
林泽气得脸通红。
“我跟他们理论,他们还说我被你这妖星给蒙蔽了!哥,这肯定是赵康跟钱家那帮孙子在背后搞鬼!”
林凡没说话。
他放下笔,站起身,推开窗。
窗外,是南阳府熙攘的街道。
以往他走在这条街上,收获的都是尊敬和感激。
可现在,他只在楼上这么一站,都能感到楼下行人投来的视线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有畏惧,有躲闪,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康会反击,却没料到对方的手段如此阴毒,又如此有效。
跟一群被煽动起来的、迷信的古人讲道理?
无异于对牛弹琴。
“哥,咱们不能就这么坐着啊!”
林泽急道。
“得想个办法澄清!”
“怎么澄清?”
林凡反问。
“去大街上喊,我不是妖星,我是来讲科学的?”
他摇了摇头,唇边逸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们连‘科学’两个字都听不懂。在他们眼里,无法理解的东西,不是神迹,就是妖法。”
“现在,我从‘神’,变成‘妖’了。”
舆论的发酵,比林凡预想的还要快。
第三天,当他走出驿馆,准备再去城郊勘察一番时,麻烦来了。
几个农人打扮的汉子,将一担枯萎的禾苗,“砰”地一声,扔在了他面前。
“林大人!你还我们庄稼!”
为首的汉子红着眼,指着林凡的鼻子。
“自从你那筒车立起来,我们这片地的水就越来越少!现在苗都旱死了!你是不是把我们这儿的水,都用妖法吸走了!”
“对!还我们水!”
“你这个灾星!”
有人开了头,周围瞬间围上来一群人,对着林凡指指点点。
那些曾经对他感恩戴德的面孔,此刻布满了愤怒与恐慌。
林泽想上前解释,却被林凡一把拉住。
他看着那一张张被煽动、被蒙蔽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很清楚,跟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了。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时,一队府衙的差役及时赶到,强行分开了人群。
为首的班头,对着林凡一拱手,面无表情。
“林司长,知府大人有请。”
知府后衙,书房。
孙瑞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看林凡,只是将一叠纸“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看看吧。”
林凡捡起来,是几份来自下辖各县的紧急呈报。
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各地出现了类似的谣言,民心浮动,甚至有愚民开始偷偷毁坏新建的筒车。
“林凡,本府问你。”
孙瑞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林凡攥紧了手里的纸,沉默不语。
“本府当初提拔你,是看重你的才干,是希望你为南阳府做实事。”
孙瑞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可你,却给本府捅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妖言惑众,动摇民心!你可知,单凭这一条,本府就能立刻革了你的职,将你打入大牢!”
林凡抬起头,直视着孙瑞的眼睛。
“大人,这一切,非我所愿。是有人在背后操弄人心,其心可诛。”
“够了!”
孙瑞猛地一挥袖袍,打断了他。
“本府不想听你的解释!本府只要稳定!”
他胸口起伏,压着一团火。
“从今日起,你便待在驿馆,哪里也不许去,给本府好好‘静思己过’!”
“关于‘蝗灾’的任何言论,本府不希望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尤其是你的!”
“这是本府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他不再看林凡一眼,转身喝道。
“来人!送林司长回驿馆!”
这一次,连称呼都生分了。
林凡被两个差役“护送”着,走出了府衙。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没能说服官府,还在民间被彻底搞臭了名声。
从一个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一个万民敬仰的“水官老爷”,变成了一个被软禁起来,人人喊打的“妖人”。
赵康和钱家,只用了三天。
回到驿馆,门口的守卫已经换成了府衙的兵丁,眼神冷漠,腰挎钢刀。
林泽被挡在了门外,急得跳脚。
林凡却只是回头对他挤出一个安心的笑,然后独自走进了那座院子,一座新的牢笼。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凡走到桌前,坐下。
他看着窗外那片被夕阳烧得通红的天空,诡异得不详。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他现在,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囚徒。
【叮!】
那熟悉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检测到宿主陷入绝境,咸鱼事业遭遇毁灭性打击。】
【发布终极自救方案:请宿主在四十一天内,找到一种能让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且无法辩驳的蝗灾证据。】
【友情提示:当蝗虫幼虫(蝗蝻)大面积出土后,一切防治手段都将失去最佳时机。】
林凡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让所有人都亲眼看见……
无法辩驳……
他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你们不信我说的话,那好,就让这地,亲自开口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