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那句色厉内荏的嘶吼，没能在大堂里激起半点波澜。
一万两白银堆在那儿，像一座小山，压得所有质疑都喘不过气。
钱不是万能的。
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钱有了，剩下的问题，似乎也就不再是问题。
孙瑞那双深邃的眼在林凡和林泽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最后落在赵康那张铁青的脸上。
“赵府丞。”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家商会为国分忧，慷慨解囊，此乃义举。”
“你身为府丞，当为表率，全力协助林劝农，尽快将筒车工场筹备起来，不得有误。”
这话，等于是当着满堂官吏的面，下了死命令。
赵康的身子僵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遵命。”
他低着头，没人能看见他袖袍里紧攥到发白的拳头。
孙瑞一挥手。
“退堂！”
这一次，再没人敢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林凡。
他们绕着那四个大箱子走，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嫉妒，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一个能随手画出那种神鬼造物的年轻人。
一个能让他人一掷万金的年轻人。
这种人，已经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了。
……
事情办得异常顺利。
有了知府大人的金口玉言，府衙各曹的效率高得吓人。
不到半天，一块位于城南，紧邻着护城河的官地，便划拨给了林凡，用作筒车工场的厂址。
各种文书、批文，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林泽更是发动了商会的力量，短短一日之内，木料、砖石、各种工具，流水般地运往工地。
一切都显得那么热火朝天，充满了希望。
林凡站在工地旁，看着几十个民夫热火朝天地平整着土地，心里却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太顺了。
赵康和钱家，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他把这丝疑虑压在心底，眼下最重要的，是招人。
林泽办事周到，早已命人在府城最热闹的东市，搭起了一个高台，挂上了招工的巨大横幅。
“南阳府筒车工场，高薪招募能工巧匠！”
“凡木工、铁工，一经录用，月钱五两！”
“首席大匠，月钱十两起，另有分红！”
这价码一开出来，整个东市都炸了锅。
五两银子一个月！
寻常匠人，辛辛苦苦一个月，能挣个二两银子，就得谢天谢地了。
这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一时间，招工台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上百个背着工具箱的匠人挤在台下，个个伸长了脖子，眼里放着光。
林凡和林泽坐在台后，看着这番景象，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还是银子的面子大。”
林泽端着茶杯，笑着说道。
林凡点点头，心里的那点不安也淡了些。
然而，怪事很快就发生了。
负责登记的账房先生喊了半天，台下的人群虽然激动，却没一个真正上前来报名的。
他们只是围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五两银子，我的天，这工钱给得也太高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筒车是个什么玩意儿，靠不靠谱。”
一个看起来手艺不错的老师傅，犹豫了半天，终于挤出人群，走上了高台。
“这位官爷，我想问问，这活儿……”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绸衫，管事打扮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挤了进来，往台前一站。
其中一人，是南阳府木匠行会的会首，王四方。
他冲着台上的老师傅，皮笑肉不笑地喊了一声。
“哟，张师傅，家里头的活儿都忙完了？有空出来接私活了？”
那被称为张师傅的老师傅，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像是老鼠见了猫，哆嗦了一下，连忙摆手。
“没，没有，王会首，我就是……就是路过看看热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跳下台子，一溜烟钻进人群，再也找不着了。
王四方冷笑一声，那双三角眼慢悠悠地扫过台下所有匠人的脸。
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背着手，带着人，又慢悠悠地踱步离开了。
可他走后，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匠人们脸上的兴奋和渴望，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畏惧和退缩。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台前的人群，散了。
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狼藉。
高台上，林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放下茶杯，脸色沉了下来。
“不对劲。”
林凡没说话，他只是盯着王四方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
第二天，他们将工钱提到了六两。
台前依旧围满了人，可依旧无人报名。
第三天，工钱提到了八两。
这一次，连围观的人都少了。
整个南阳府的匠人，像是集体得了失忆症，忘了东市还有这么一个薪水高得离谱的活计。
驿馆里，气氛压抑。
林泽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带回了最终的结果。
“少东家，林大人。”
伙计的脸色发白，声音都在发颤。
“打听清楚了。是钱家。”
“钱家放出话来了，他们已经和府城里所有行会的会首都打好了招呼。”
“谁敢接筒车工场的活，就是跟整个南阳府的行会为敌，跟钱家为敌。”
伙计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复述着那句从黑市里传出来的原话。
“钱家大管家说了……在这南阳府，他钱家要让林大人您，找不到一根能用的钉子，一个敢动的木匠！”
釜底抽薪！
这一招，比当堂对峙要阴狠百倍。
它不与你辩经，不与你争理，它直接从最底层，抽掉了你赖以成事的根基。
林泽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红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欺人太甚！”
他怎么也没想到，钱家在安河县吃了那么大的亏，到了府城，其势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盘根错节，控制力强到了如此地步。
“系统，你看到了吗？”
林凡在脑子里低吼。
“这就是你说的盟友？这就是你说的馈赠？我现在有钱有地有图纸，连个刨木花的都找不着！你让我自己动手拿牙啃吗？”
【叮！】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
【检测到宿主遭遇人力资源壁垒，建议宿主拓展思维，不要局限于单一招聘市场。】
“废话！”
林凡骂了一句，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步。
他当然知道不能局限，可又能去哪里找人？
外府的匠人？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拖家带口地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林泽也急得满头是汗，他虽是商界新贵，可影响力也仅限于生意场。对于这种深入骨髓的行会控制，他同样束手无策。
两人相对无言，满室沉寂。
窗外，工地上传来零星的打桩声，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突然，林凡的脚步停住了。
他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是啊。
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南阳府的匠人？
他为什么要从零开始，去说服那些素不相识，又被行会深度捆绑的人？
他明明……有自己的人啊。
有一群亲眼见过积竹犁神迹，对他信服到近乎崇拜，技术或许不是顶尖，但忠诚度和执行力绝对无人能及的匠人。
林凡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桌案前。
他抓起毛笔，铺开一张信纸，笔走龙蛇。
林泽看着他突然的举动，一脸不解。
“林兄，你这是……”
林凡头也不抬，笔下不停。
“南阳府的匠人不敢来，那就用我们自己的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断。
信纸上，一行清晰的字迹显露出来。
“安河县，张木匠亲启。”
他写完，将信纸吹干，折好，塞进一个信封，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木牌，一同递给门外候着的林家护卫。
“八百里加急，送到安河县衙，交给李德海大人！”
“让他务必将信和这块牌子，交到林家村的张木匠手上！”
护卫接过信和木牌，不敢怠慢，转身飞奔而去。
林泽看着护卫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笃定的林凡，心中的焦躁，不知为何竟平复了大半。
他不知道林凡在安河县藏了什么后手。
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又要开始创造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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