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问题一出口,刚刚才松快了些许的空气,又沉甸甸地压了回来。
是啊。
图,终究是纸上的东西。
要让它立在地上,钱和人,一个都不能少。
赵康那张死灰色的脸,终于回了点活人气。
他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立刻躬身。
“大人明鉴!”
“此物之繁复,前所未见,耗费的木料人工,必然是个无底洞!”
“府库连年吃紧,秋粮还未入库,哪有闲钱去填这种痴人说梦的窟窿?”
他眼角瞥着林凡,话里藏着针。
“再说了,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寻常木匠做得来吗?别到时候花了钱,费了力,最后只得一堆烂木头,白白浪费民脂民膏!”
一番话,又把好不容易扳回来的局面,给拽了回去。
堂上众人不住点头,投向林凡的视线里,重新装满了审慎与怀疑。
图纸带来的震撼,终究是虚的。
没钱,没人,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孙瑞没出声,只盯着林凡,等他一个说法。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你解决不了这两个麻烦,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
林凡站在那副巨大的图样旁,沉默了。
他能怎么办?
总不能跟孙瑞说,自己能凭空变出钱来?
至于人……他手底下除了安河县那几个刚摸熟积竹犁的木匠,连个打下手的都凑不齐。
大堂里,死寂一片。
赵康的嘴角已经咧开了,得意得毫不遮掩。
他已经能预见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现实这堵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惨状。
然而,林凡的沉默只持续了片刻。
他抬起头,迎上孙瑞的视线,平静开口。
“钱与人,下官确无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赵康差点笑出了声。
“但,”林凡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下官恳请大人,再给下官一日。”
“一日之后,下官必给大人一个交代。”
孙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
良久,他一甩袖袍。
“准。”
“退堂。”
……
回到驿馆,林凡一头栽倒在床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
七十二个时辰没合眼,又在公堂上跟人斗心眼,他现在只想睡死过去。
“系统,你个狗东西。”
他在脑子里有气无力地骂。
“说好的馈赠呢?光给图纸不给钱,你让我去抢劫府库吗?”
【叮!】
【检测到宿主资金困境,特此提示:真正的盟友,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
系统丢下这句没温度的话,就没了声息。
“盟友?”
林凡怔住了。
李德海?远水救不了近火。
孙瑞?那老狐狸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
还能有谁……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了。
林凡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去开门。
门外,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含笑而立,身后跟着几个干练的随从。
来人气质温润,不是林泽又是谁?
“林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林凡看着他,脑子里那根断掉的弦“嗡”地一声,跟系统那句没头没脑的提示接上了。
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你有钱吗?”
林泽被这开场白问得一愣,随即笑了。
“林兄还是这么……直率。”
他侧过身,身后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立刻上前,递上一个厚实的信封。
“这是南阳府最大的钱庄‘四海通’的银票,共五千两。算是我林家商会,为林兄的筒车大业,投的第一笔款子。”
林凡接过信封,指尖传来的厚度,让连日的疲惫都消解了大半。
他看着林泽,眼神复杂。
“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林兄这等人物,被一群庸才逼死在府城?”
林泽的笑容里,添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我林泽,既交朋友,也做生意。我赌林兄你的筒车,能改了这南阳府的格局。这五千两,只是个开胃菜。”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
“钱,人,工匠。林兄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我林家在南阳府,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雪中送炭。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林凡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盎然的年轻人,第一次发觉,资本家的脸,居然也能这么亲切。
“系统,算你有点良心。”
他心里补了一句。
……
第二日,府衙。
赵康心情大好,正和几个同僚在堂前闲聊,话里话外都是对林凡的讥讽。
“我看那小子,昨天不过是死撑罢了。一天功夫,他还能从地里刨出钱来?”
“赵大人所言极是,到底是年轻人,不知柴米贵啊。”
几人正说笑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锦缎长袍的年轻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径直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林泽。
他身后跟着的,不止有护卫,还有四名抬着沉重木箱的壮汉。
赵康的眉头拧成一团。
“什么人?胆敢擅闯府衙!”
林泽压根没看他,径直走到大堂中央,对着刚刚升堂的孙瑞,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草民林泽,林家商会主事,见过孙大人。”
孙瑞抬眼,认出了这位南阳府商界的新贵。
“林主事不在商行打理生意,来本府衙门,所为何事?”
林泽微微一笑,声音清朗。
“草民听闻,安河县劝农使林凡,为解南阳府旱涝之困,献上‘筒车’之法,却因钱粮无着,寸步难行。”
他目光扫过堂上众人,最后落在脸色不对的赵康身上。
“我林家商会,世代受南阳水土养育,不忍见沃土干涸,百姓受苦。故,草民斗胆,愿全额出资,助林劝农建成此利国利民之物!”
“不求回报,只为造福乡里!”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赵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孙瑞的瞳孔也微微一缩。
不等众人回过神,林泽对着身后一挥手。
“为表诚意,草民先备下白银一万两,作为筒车建造的启动之资!”
“哐当!”
四名壮汉将四个沉重的木箱,重重砸在地上。
其中一人上前,一把掀开箱盖。
满箱的银票,码得整整齐齐,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一刻,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住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赵康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过的所有刁难,所有“现实”的阻碍,在这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面前,都成了个笑话。
高堂之上,孙瑞看着那堆成小山的银票,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林泽,最后,视线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青衫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钱的问题,以一种他完全没料到的,最蛮横的方式,解决了。
赵康的脑子嗡嗡作响,在极致的震动过后,他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声音发干,带着垂死的挣扎。
“好……好一个为民请命的林家商会!”
“可就算有了钱,又怎样?”
他死死地盯着林凡,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种闻所未闻的怪物,图纸画得再好,谁敢动手?谁又能保证做得出来?”
“南阳府的工匠,哪个不是吃祖师爷饭的?谁会为你这黄口小儿一句空话,冒着砸自家招牌的风险,去做那劳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