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驿馆里挺尸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尤其是在一个能剥夺你睡眠权的狗系统,和一个不知何时会发难的知府的双重监视下。
林凡在床上烙了三天煎饼之后,终于悲哀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与其坐等孙瑞发落,或者被钱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手动死,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起码,得先把系统那个要命的任务,理出个头绪来。
南阳府秋粮增产三成。
这事光靠脑子想,能想破天际。
他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又花几文钱买了顶斗笠,把自己拾掇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学士子。
没惊动任何人,林凡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驿馆,汇入了府城外那片广袤的田野。
一连七八天,他的双脚就没停过。
这双上辈子只用来踩油门和下辈子只想用来搭在躺椅上的脚,头一次体验到了丈量土地的酸爽。
南阳府的底子,确实比安河县好太多了。
这里的土地是真正的黑油土,捏一把都能攥出油来。气候温润,水系也发达,一条大江从府境穿过,支流密如蛛网。
可怪事也就在这里。
林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站在一条官道旁的田埂上,左手边,是紧挨着河渠的良田。
田里的麦苗长得跟疯了似的,绿油油一片,风一吹,麦浪滚滚,喜人得很。
可就在他右手边,离河渠不过百十步远的一片高坡上,景象却截然不同。
地里的麦苗稀稀拉拉,又黄又瘦,跟营养不良的难民似的。大片的土地干得龟裂,裂缝宽得能塞进拳头。
一个皮肤黝ทก的老农,正弯着虾米似的腰,用一个原始的桔槔,一桶一桶地从低处的沟里往上提水。
那桔槔一起一落,像是垂死的老牛在喘息,发出的“吱呀”声,拖得又长又涩。
提上来的一桶水,大半都洒在了路上,真正能浇进地里的,所剩无几。
林凡默默戴上了那副品控眼镜。
【土壤样本A(近河区):有机质含量1.8%,氮磷钾元素均衡,湿度适宜。综合评价:A-,优质耕地。】
【土壤样本B(高坡区):有机质含量1.7%,元素均衡,湿度严重不足。综合评价:C,因缺水导致土地潜力严重浪费。】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问题不是出在土地上。
接下来的几天,他沿着河道,一路往下游走。
怪事更多了。
他看到大片紧邻水源的洼地,因为排水不畅,积水没过了作物的根部,叶子都开始发黄腐烂。
他也看到更多离河稍远的平地,农人们只能靠着最原始的人力畜力,用木制的水车吃力地转动着,将珍贵的水源一点点搬运到田里。
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
整个南阳府的农田,就像一个分配系统彻底失灵的病人。
靠近动脉血管的地方,营养过剩,甚至被撑得水肿。
而离血管稍远一些的肢体末端,却因为缺血而干枯萎缩。
明明守着一条大江,坐拥无数支流,却有超过六成的土地,处于常年性的灌溉不足状态。
这天傍晚,林凡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大地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山脚下,大江如一条金色的绸带,静静流淌。
江水两岸,是泾渭分明的两种景象。
一边是生机勃勃的绿,一边是挣扎求存的黄。
无数个小黑点,是那些还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他们用最卑微的姿态,向这片土地,也向老天,乞求着一点点水的恩赐。
林凡站在山顶,山风吹动着他的衣衫。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南阳府农业的症结所在。
“沃土千里,却渴死于江河之畔。”
他在心里轻轻念道。
“这病的不是地,是人。”
是人的观念,是人的方法,是这落后了不知多少个世代的水利技术。
他的脑海里,那个被他用全部家当解锁的【水力驱动模块】,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那些关于势能转换,关于水力传动,关于提水灌溉的知识,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翻涌不休。
龙骨水车。
筒车。
甚至……更进一步的水力联动机械。
这些东西,任何一样拿出来,都足以改变眼前这幅令人心疼的画卷。
那一刻,林凡的心脏不争气地多跳了两下。
不是因为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而是一种理科生看到一个巨大BUG后,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想要动手修复它的冲动。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完成那个变态任务的一线曙光。
只要解决了水的问题,别说增产三成,就是增产五成,都未必是梦!
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松动了一丝。
林凡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他转身下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是时候回去了。
是时候,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孙知府,也给那些躲在暗处想看他笑话的人,送上一份大礼了。
……
与此同时,南阳府衙,内堂。
知府孙瑞正与府丞赵康对坐品茶。
赵康年近五旬,面皮白净,留着一部打理得极为顺滑的八字须,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透着一股精明。
他是钱家的远房姻亲,也是这次将钱家陈情状递到孙瑞案头的关键人物。
“大人,那安河县来的林凡,在驿馆里待了快十天了吧?”
赵康放下茶杯,状似无意地问道。
孙瑞“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下官听说,此子这几日总往乡下跑,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赵康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轻蔑。
“一个毛头小子,侥幸弄出个什么竹犁,就真以为自己是农学大家了?南阳府的水土,岂是安河那种穷乡僻壤可比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大人,再过两日便是府衙大议,各县主官都会前来述职。您就这么一直晾着他,也不是个事。”
“依下官看,不如就在大议之上,当着众人的面,考较考较他。”
赵康的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
“就让他谈谈,对我南阳府的农事,有何高见。到时候,是骡子是马,一目了然。”
“若他真有才学,咱们重用也无妨。若他只是个夸夸其谈之辈,也好叫安河县的李德海看看,他举荐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孙瑞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他抬起眼皮,看了赵康一眼。
赵康脸上依旧挂着恭敬的笑容,但那笑容背后藏着的东西,孙瑞一清二楚。
公开羞辱。
这是要借着府衙大议这个最正式的场合,把林凡架在火上烤,让他当着南阳府所有官员的面,下不来台。
孙瑞的指节,在温润的茶杯上轻轻摩挲着。
他没有立刻回答。
内堂里,茶香袅袅,气氛却渐渐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