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那张像是用刻刀雕出来的脸,终于消失在了农务司的大门口。
林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的骨头都软了,像一滩烂泥般瘫回自己的躺椅上。
应付这种自带绩效考核光环的领导,比让他设计十套流水线还累。
心累。
李德海倒是满面红光,送走了周通,他回来拍了拍林凡的肩膀,脸上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林凡啊,这次你又立大功了。”
“周大人临走前,亲口跟我说,积竹犁一事,他会如实上报,绝无虚言。”
林凡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全赖县尊大人栽培。”
他心里想的却是,求求了,别再给我立功的机会了,再这么功下去,他坟头的草都能三尺高了。
“本官给你放半天假,回家看看吧。”
李德海心情大好,格外开恩。
“你这段时日,也确实辛苦了。”
林凡听到“放假”二字,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还软绵绵的身体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他猛地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利索得像只兔子。
“多谢大人!下官告退!”
话音未落,人已经蹿出了门外,生怕李德海下一秒就反悔。
看着他那副逃命似的背影,李德海先是一愣,随即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子,还真是个宝。
……
回家的路,林凡熟得闭着眼睛都能走。
但今天,这段路却变得格外漫长。
他现在是安河县的名人,走到哪都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想低调都难。
刚出县城,就有赶集的乡亲认出了他。
“哎哟!这不是林农神吗?”
一个挑着担子的大叔,嗓门洪亮,一嗓子喊得半条路的人都回了头。
林凡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想把脸埋进衣领里。
晚了。
“真的是林农神!”
“神仙老爷,您这是要回村啊?”
“神仙老爷,吃个瓜吧!自家地里种的,甜!”
一群朴实的乡亲,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热情得让林凡几乎窒息。
他手里被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怀里被揣了几个水灵灵的桃子,还有个大娘非要把一捆刚割的韭菜送给他,说吃了壮阳。
林凡哭笑不得,只能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艰难地从人群中往外挤。
“谢谢各位乡亲,谢谢,心意领了,真不用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荣归故里,倒像是唐僧进了盘丝洞。
好不容易逃出重围,他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等终于看到林家村那熟悉的村口老槐树时,他已经累出了一身臭汗。
村里更是炸开了锅。
“凡娃子回来了!”
“咱们村的林农神回来了!”
消息长了翅膀似的,瞬间传遍了全村。
林凡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家那小小的院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
他爹林老实和他哥林大山,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应付着热情的乡邻。
“凡儿!”
林母王氏第一个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把抓住林凡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嘴里不停地念叨。
“瘦了,瘦了,在城里肯定没吃好。”
林凡心中一暖,之前那点疲惫和无奈,瞬间烟消云散。
“娘,我好着呢,天天吃肉,都快胖了。”
他笑着安慰道。
回到家里,那股熟悉的、混着饭菜香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松弛了下来。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红烧肉,炖活鱼,炒鸡蛋,还有一盘翠绿的青菜。
对于一个普通农家来说,这已经是过年才能有的阵仗了。
“快,快坐下吃饭。”
林母把林凡按在主位上,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多吃点,看你这小脸白的。”
林父林老实话不多,从墙角摸出一坛珍藏了许久的老酒,给林凡满满地倒了一碗。
他端起碗,对着林凡,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出三个字。
“好小子。”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骄傲和欣慰。
林凡的哥哥林大山,憨厚地笑着,看着自己弟弟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二弟,村里人都说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俺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温馨而热烈。
窗户外,好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扒着窗沿,伸着小脑袋,偷偷地往里瞧,看他们村里走出去的“活神仙”。
林凡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烧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下意识地戴上了系统奖励的那副“绝对品控眼镜”,这玩意儿他还没怎么正经用过,纯当个装饰品。
可一戴上,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到,母亲夹过来的那块红烧肉上,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小字。
【五花肉,产地:邻村王屠户家。肥瘦比例3.2比6.8,略柴。烹饪火候超过标准值7%,导致部分蛋白质焦化,影响口感。综合评价:B-】
他又看向父亲倒的酒。
【自酿高粱酒,窖藏三年。检测到杂醇含量超标,易上头。建议蒸馏提纯。综合评价:C】
再看看桌子。
【榆木方桌,使用年限约十二年。卯榫结构出现0.3毫米松动,桌腿有轻微倾斜,存在安全隐患。综合评价:D+】
林凡:“……”
他默默地摘下眼镜,塞回怀里。
“系统,你做个人吧。”
他在心里哀嚎。
“我就是想安安静生吃顿家常饭,你给我搞什么质量检测报告?”
【叮!本眼镜旨在帮助宿主建立最高的品质标准,无处不在,无时无刻。】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林凡决定不理它,专心对付碗里那座肉山。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
一家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红光。
可笑着笑着,林母王氏的眼圈,却又一次红了。
她放下筷子,拉住林凡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有力。
“凡儿,你现在出息了,当了官,娘心里高兴,做梦都能笑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是……娘也害怕。”
屋子里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
林父默默地抽着旱烟,林大山也低下了头。
“娘听说,你为了那犁的事,把城里最有钱的钱家给得罪了。”
王氏看着林凡,眼神里全是化不开的担忧。
“凡儿,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官场上的事,娘不懂,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咱们也惹不起。”
“娘不求你当多大的官,挣多少钱,娘就怕……就怕你出什么意外啊。”
母亲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却又精准地,扎在了林凡的心上。
他看着母亲鬓边新增的白发,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他哥脸上担忧的神色,心中一暖,又有些发酸。
是啊。
他自己可以把这一切当成一场被迫参与的游戏。
可对于家人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是足以让他们夜不能寐的恐惧。
“娘,爹,哥,你们放心。”
林凡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无比坚定。
“没事的。”
“县尊大人很看重我,钱家他动不了我。”
“我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
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没底气的话,只是为了让家人安心。
这顿饭,在一种混杂着骄傲与担忧的复杂情绪中结束了。
饭后,林凡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屋。
屋子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张床板有些硬,被褥上散发着一股阳光和肥皂的混合味道。
熟悉,且让人心安。
窗外的喧嚣,县衙的算计,府城的暗流,钱家的怨毒……在这一刻,仿佛都离他远去了。
这里,只有家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这才是他想要的。
这才是他拼了命也想守护的东西。
不是什么“农神”的尊号,不是什么万民的敬仰,更不是那该死的仕途。
就是这间能让他安稳睡觉的小屋,就是家人那几句带着烟火气的唠叨。
他内心的咸鱼之魂,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
“等搞定这一切……”
他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个该死的系统,立下了一个重若千钧的誓言。
“我一定,一定要回来继续躺平。”
“谁也别想拦着我睡午觉!”
守护这份简单的家庭温暖,守护这份可以随时随地躺平的权利。
这个念头,化作了一股最原始、最强大的动力,在他心中悄然生根,茁壮成长。
为了这个目标,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龙潭虎穴,他也得闯过去。
因为,一条咸鱼如果失去了可以翻身的沙滩,那和一条死鱼,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