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县衙,后堂。
檀香袅袅,驱散了公文案牍常年积攒的墨气与霉味。
县尊李德海正端着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呷着。
积竹犁的推广步入正轨,他这几日的心气,也如这杯中沉浮的嫩绿新芽,舒展,透亮。
林凡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押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面如死灰。
是刘三。
“林凡,你这是……”
李德海搁下茶杯,眉头拧了起来。
林凡没半句废话,直接将一张写满字的麻纸,和一把颜色发暗的木销钉,一并推到了李德海的桌案上。
“大人,您过目。”
李德海的视线在那张供状上扫过,又拈起一根销钉。
他脸上的神情,从起初的疑惑,迅速转为凝重,到最后,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后堂里那点檀香暖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堂内,空气骤然绷紧,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有刘三牙关控制不住的磕碰声,细碎地响着。
“钱家……”
李德海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吓人。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林凡,直直刺在跪地的刘三身上。
那眼神烫得刘三魂都快飞了。
“供状上所言,可有一字虚假?”
刘三被那眼神一刺,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连连磕头,嗓子里带着哭腔。
“大人明鉴!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谎言啊!是钱府的管家威逼利诱,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等大错!”
“砰!”
一声巨响。
李德海一掌拍在桌案上,厚实的红木桌面被他拍得嗡嗡作响,茶杯里的水都震了出来。
“好一个钱家!”
李德海猛地站起身,一股骇人的官威混着怒火轰然炸开。
“好大的胆子!好毒的手段!”
他怒,不只因为钱家手段卑劣。
更是因为这积竹犁,是他李德海一手扶持起来的,是他向府城乃至朝廷立下的军令状!
钱家这么做,不是在给林凡下套,这是在拆他李德海的台,是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瞎了眼!
之前,钱家在背后搞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
可那些商场上的勾当,只要没越过线,他身为父母官,不好插手。
但这一次,性质全变了。
李德海在堂上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林凡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清楚得很,自己今天来,不是来告状的。
是来递刀的。
现在,刀已经到了县尊大人手里。
这把刀怎么用,砍谁,砍多深,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他现在只想把这烫手山芋赶紧扔出去,好回去琢磨琢磨,办公室里那张躺椅,是不是该垫个软和点的腰靠了。
良久。
李德海停下了脚步。
他胸中那股怒火,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林凡都背脊发凉的冰冷。
官场沉浮多年,怒火岂能烧掉理智。
他知道,只凭一个木匠的供词,想把钱家这种百年大族连根拔起,那是做梦。
钱家有一万种法子,能把所有事都推到一个管家身上,弃车保帅。
但……
扳不倒,不代表不能敲打。
不代表不能借题发挥,狠狠撕下他一块肉来!
李德海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
这个机会,他等很久了。
“来人!”
他沉声喝道。
一名主簿模样的中年文士快步从偏房走出。
“大人有何吩咐?”
李德海走到桌案后,提笔,亲自签发公文,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地上。
“传我手令,召集三班衙役,立刻出动!”
主簿一愣,不知是何等大事,竟要如此兴师动众。
李德海没解释,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顿。
“钱氏一族,罔顾朝廷农耕大计,为一己私利,蓄意破坏春耕重器积竹犁!”
“此举,意图动摇国本,危及社稷民生!”
“乃是大罪!”
主簿听得心惊肉跳。
这罪名……也太大了!
大到能把人活活压死!
这哪里是商业上的争斗,这简直是谋逆的帽子啊!
李德海看着他震惊的神色,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
“他们想在生意上使绊子,本官管不着。”
“但他们把手伸向了百姓的饭碗,伸向了朝廷的春耕大计,那本官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安河县,到底谁说了算!”
“持我手令,立刻查封钱家在城中所有的布庄、粮铺!”
“所有货物,一律清点入库,听候发落!”
“若有阻拦者,以同谋论处,一并拿下!”
“是!”
主簿再不敢多问,接过那封还带着县尊怒气的手令,躬身一揖,转身快步离去。
后堂内,重归寂静。
林凡的脑海里,适时地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危机转嫁成功。】
【你已成功将一桩棘手的报复事件,巧妙转化为上级领导的个人秀,充分展现了“咸鱼的智慧”。】
【支线任务触发:看戏的艺术。】
【任务内容:找个安全的位置,欣赏一出由你的靠山主导的“打狗”大戏。】
【任务奖励:一张带可调节腰靠和伸缩脚踏的全新人体工学办公椅。】
林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系统,是越来越上道了。
……
安河县,东大街。
这里是全县最繁华的地段,而街面上最大最气派的三家铺子——钱氏布庄、钱氏米行、钱氏杂货,都姓钱。
此刻,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店铺门口,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官差办案!闲人退避!”
“奉县尊手令,查封此地!里头的人都出来!”
数十名衙役冲了出来,个个凶神恶煞,手持水火棍,粗暴地驱散人群,将一张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封条,“啪啪”地贴在了三家店铺的门板上。
周围的百姓和商户全都看傻了。
“老天爷!这是咋了?钱家犯了王法了?”
“不知道啊!这阵仗,怕是捅破天了!”
一个钱家的管事冲了出来,色厉内荏地叫嚷。
“你们凭什么封我们的店!还有没有王法了!”
衙役班头一把将他推开,把县尊手令在他眼前一晃,冷笑。
“王法?这就是王法!”
“你们钱家蓄意破坏农耕重器,祸乱春耕!县尊大人没直接锁人下大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再敢多嘴,连你一块儿带走!”
“祸乱春耕?”
这四个字一出,围观的人群瞬间炸了锅。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对于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来说,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恶毒,更该千刀万剐的了!
钱府。
钱鸿正悠闲地品着新茶,听下人汇报工坊那边的“进展”。
当他听到刘三已经动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咱们家在东大街的铺子……全被官府给封了!”
“什么?!”
钱鸿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踉跄着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他疯了似的赶到东大街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店铺门上那刺眼的封条,以及周围百姓那一道道鄙夷、愤怒、充满敌意的目光。
那些视线,仿佛无数根无形的针,扎得他浑身刺痛,脸上火辣辣地疼。
“祸乱春耕……”
“丧尽天良啊……”
“这种人,合该天打雷劈!”
百姓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钱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这不是查封。
这是诛心!
李德海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钱家百年积攒的声望和脸面,死死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进了泥里!
铺子被封,银钱的损失是小。
这名声一旦臭了,他钱家,就彻底完了!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钱鸿口中喷出,洒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县衙的方向,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凡!
李德海!
这个梁子,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