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远没有林凡想象中那般森严肃杀。
没有水火棍,没有惊堂木,更没有“威武”的牌匾。
这里更像是一间雅致的书房。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卷的味道,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几只麻雀在窗外的屋檐下叽叽喳喳,竟有几分闹中取静的安逸。
林凡的心,却半点也安逸不下来。
他像一根被绷紧的琴弦,僵硬地站在书房中央,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书案后,那位传说中的县尊大人,安河县的父母官李德海,正低头看着一卷文书。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鬓角微霜,面容清瘦,若非那双眼睛里偶然闪过的锐利精光,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位教书的先生,而非手握一县生杀大权的官老爷。
“你就是林凡?”
李县令终于抬起头,声音温和,不带半点官腔。
“是……草民林凡,拜见县尊大人。”
林凡赶紧躬身行礼,心里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过了一遍又一遍。
“不必多礼,坐吧。”
李县令指了指旁边的圆凳。
“谢大人。”
林凡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只敢用半边屁股沾着凳子,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
一个老仆端上茶水,那茶叶在水中舒展,清香扑鼻,显然不是凡品。
可林凡哪里有心思品茶,端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不必紧张。”
李县令笑了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局促。
“本官今日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单纯地好奇。”
“能造出曲辕犁那等利民之器,又能做出‘汗落碎八瓣’那等锥心之句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林凡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挤出最憨厚、最淳朴的笑容。
“回大人,都是……都是运气。”
“那犁,是草民做梦时,梦见一位白胡子老神仙,手把手教的。草民醒来后记了个大概,就胡乱捣鼓了出来,没想到真能用。”
“至于那首诗……”
林凡挠了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也是那天被钱家少爷逼得急了,脑子一热,胡乱凑了几句,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草民其实,大字不识几个。”
他极尽谦虚之能事,拼了命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子。
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我就是个废物,您千万别对我有什么期待,赶紧让我滚蛋回家躺着吧。
李县令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林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大人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倒是给个反应啊!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就在林凡的内心独白快要刷屏的时候,李县令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梦中仙授,偶得灵感……”
他玩味地重复着这八个字,然后话锋陡然一转。
“既然林凡你屡获上天垂青,想必对这农事,也有异于常人的见解。”
“那本官就想问问你,依你之见,我安河县的农事,该如何发展?如何才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轰!
这个问题,像是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地砸在了林凡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我……我怎么知道?
我一个理科生,一个只想躺平的咸鱼,你问我怎么治理一个县的农业?
开什么玩笑!
这已经不是会不会作诗的问题了,这是在考治国方略啊!
林凡的嘴巴张了张,那句准备了许久的“草民愚钝,不懂这等军国大事”已经涌到了喉咙口。
他发誓,只要说出这句话,他立马就跪下磕头,只求这位大人能放过自己。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刹那。
那个冰冷、熟悉、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电子音,又一次在他脑海中炸响。
【强制任务发布:为民献策】
【任务描述:宿主已获得与本地区最高行政长官对话的机会,为了宿主未来的咸鱼生活能够拥有更坚实的物质基础与更和谐的社会环境,请把握机会,展现价值。】
【任务目标:针对当前农业问题,提出至少三条具体、可行的建议,并获得县令李德海的认可。】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剥夺宿主未来三个月的“咸鱼时间”,期间强制宿主进行每日四个时辰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包括但不限于开荒、挑粪、修渠)。】
林凡的脸,瞬间就绿了。
剥夺……咸鱼时间?
强制高强度体力劳动?
每天八小时?!
持续三个月?!
这惩罚简直比万蚁噬心还要恶毒一万倍!
对于一条咸鱼来说,这不叫惩罚,这叫直接判了死刑,而且还是挫骨扬灰,永不超生的那种!
“系统我跟你拼了!”
林凡在心中发出了绝望的咆哮,他的眼角甚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抽搐。
李县令看着他,见他脸色变幻,只当是这个少年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眼神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期待。
期待?
期待你个大头鬼啊!
林凡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除了被烤熟,没有第二条路。
罢了。
死就死吧。
与其被系统逼着去挑三个月的大粪,还不如现在就把脑子里的存货都倒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英勇就义的悲壮。
他抬起头,原本憨厚的眼神变得清澈而深邃,仿佛换了一个人。
“大人既然问了,那草民就斗胆,说几点粗浅的看法。”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沉稳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其一,在草民看来,地力为本。如今百姓耕种,只知索取,不知反哺,长此以往,再肥沃的土地也会贫瘠。草民以为,可号召各村各户,修筑沤肥池,将人畜粪便、枯草落叶、厨余烂菜等集中堆放,引水发酵。待其腐熟,便是上好的田肥,其效用,远胜草木灰。”
李县令原本带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沤肥!
他知道一些富户有类似的法子,但从未想过可以如此系统地归纳,甚至推广到全县!
林凡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其二,良种为基。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伺候,为何收成有好有坏?种子是关键。可号召百姓,每年秋收时,将田里长得最高、颗粒最饱满的那些稻穗、麦穗,单独收割,单独晾晒,单独存放,作为来年的种子。如此代代筛选,坚持数年,则一亩之地产量,必能稳步提升。”
“啪!”
李县令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地盯着林凡,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选种!
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自己从未想过?!
林凡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声音依旧平稳。
“其三,水利为脉。靠天吃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兴水利耗费巨大,但小处着手,亦有可为。可鼓励各村,于田间地头,深挖沟渠,互通有无。再于村落低洼处,挖掘数个池塘,平日里积蓄雨水河水。如此,纵使遇上十天半月的干旱,亦有水可用,不至于颗粒无收。”
堆肥、选种、兴修小水利!
三条建议,环环相扣!
没有一句空话,没有一句废话!
全都是最朴实、最直接、最切中要害的办法!
李县令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扇窗户被瞬间推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他这些日子为了春耕之事愁得夜不能寐,想了无数办法,却都觉得隔靴搔痒。
可眼前这个少年,三言两语,就将所有问题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霍然起身,激动地在堂中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地力为本,良种为基,水利为脉”,越念,眼神越是灼热!
他再看向林凡时,那眼神,已经不再是欣赏,而是震惊,是狂喜,是如同发现了一座巨大宝藏般的炙热!
这哪里是什么乡野少年?
这哪里是什么文曲星下凡?
这分明是上天赐给他李德海,赐给我安河县的经世之才!
“好!好!好啊!”
李县令猛地一拍大腿,快步走到林凡面前,双手甚至有些颤抖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一僵,心里直发毛。
“大……大人,您这是……”
李县令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林凡点燃。
“林凡!”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
“你的才学,若只用于你家那一亩三分地,简直是暴殄天物!是上天对安河县百姓最大的不公!”
林凡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心头。
他看着县令那张涨红的脸,颤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县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
“本官现在有一项重任要交给你,你,绝对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