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小院,今儿个挤得快要没个下脚的地儿。
那架造型古怪的曲辕犁,被林大山当成了祖宗牌位供着。
他攥着块干净麻布,跟伺候祖宗似的,一遍遍擦着那油光锃亮的犁身。
日头晒得他古铜色的脸膛发亮,咧开的嘴就没合上过,那份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咂舌声就没停过。
“大山哥,你家林凡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捋着胡子,一双眼里全是艳羡。
“可不是嘛!这犁是神仙托梦教的,咱凡娃子往后指定有大出息!”
“了不得,了不得!”
一声声的夸赞灌进林大山的耳朵里,比喝了三斤蜜还甜。
他腰杆挺得笔直,活像院里那棵老槐树,仿佛全村的脸面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林凡自个儿却寻了个墙角蹲着,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在地上划拉着谁也看不懂的道道。
出名?
有出息?
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能换几顿饱饭?
他脑子里盘算的,是这新犁能省出多少力气,自个儿又能偷着多躺半天,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院里正闹哄哄的,一阵碎催的马蹄声忽然扎了进来,由远及近,又急又硬,搅得人心头发慌。
哒哒,哒哒哒——
几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在林家院外骤然勒停,马蹄子扬起一片尘土。
马上是几个衣着光鲜的少年,为首那人面皮白净,眼梢上挑,正是钱文才。
他端坐马背,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视线在院里那些穿着粗布短衫的庄稼汉身上一扫而过,那眼神,跟瞧着一群拱食的牲口没两样,半分遮掩也无。
“谁是林凡?”
他嗓门不大,却冷得淬铁,一下就穿透了所有嘈杂,精准地扎进每个人耳朵里。
“那个弄出‘仙犁’的奇人,出来让我瞧瞧。”
院子里的喧闹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先是惊疑不定地投向门口那几个不速之客,随即又齐刷刷地转向了墙角。
林凡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麻烦。
顶顶烦人的那种。
众目睽睽之下,再想缩着是不可能了,他只好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我就是。”
他语气平淡,跟说“该吃饭了”一个调调,脸上也瞧不出喜怒。
“仙犁不敢当,运气好,夜里做了个怪梦,醒了凭着记性画了张图,侥幸弄成了而已。”
三言两语,他把功劳全推给了虚无缥缈的运气,只想赶紧把这尊瘟神打发走。
谁知,钱文才听完,竟嗤笑出声,那笑声尖锐,刮得人耳朵疼。
“运气好?做个梦?”
他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声音都扬高了。
“我看,不是运气好,是脸皮厚!此物,要么是你从哪本古籍上偷来的,要么就是使了什么妖言惑众的骗术,蒙骗这些乡野村夫!一个满身泥腥味的乡下小子,也配谈发明创造?”
他身后几个跟班立刻哄笑起来。
“就是!钱少爷说得对!”
“一群没见识的泥腿子,随便整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就当成宝了,真是笑死个人!”
话语刻薄,字字诛心,院里村民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方才的喜气荡然无存。
林大山更是气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在发抖。
他猛地把手里的麻布往地上一摔,几步就朝门口冲去,眼珠子都红了。
“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儿子是得了神仙指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胡咧咧!”
“爹!”
林凡手快,一把拽住了冲动的老爹。
跟这种人动粗,纯粹是拿鸡蛋碰石头,只会把事儿闹得更糟。
钱文才看着气急败坏的林大山,脸上的轻蔑更浓了。
他慢条斯理地抬了抬手,制止了身后跟班的叫嚣,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
“伯父何必动怒。”
他字正腔圆,视线却是一把刀子,越过林大山,死死钉在林凡身上。
“既然你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得了仙人指点,那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你我,便以文会友,现场比试一场。”
“你若能作出文章诗词,让我心服口服,我钱文才,便当着所有乡亲的面,给你赔礼道歉,承认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话锋猛地一转,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残酷,带着一股子压迫感。
“若你不能,就证明你这犁来路不正,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你,就要当众承认自己妖言惑众,然后,亲手把这个所谓的‘仙犁’,给我砸个稀巴烂!”
此言一出,院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太狠了!
这哪里是什么比试,这分明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套!
谁不知道,钱文才是县学教谕的独子,从小泡在书堆里,是县城里挂了号的才子。
林凡呢?
一个昨天才传出“开窍”名声的农家娃,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不是把兔子往狼嘴里送吗?
答应,输定了。
不答应,那就是心虚,“骗子”的帽子就扣死了,往后林家在村里还怎么抬头?
一瞬间,林家父子被逼进了死胡同。
钱文才的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
他就是要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在所有人的面前,把林凡刚竖起来的那点可笑名声,碾得粉碎。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文才,不是做两件农具就能有的。
今天,他就要让这个泥腿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读书人。
周围的村民们,方才还满是崇拜的眼神,此刻已变得复杂起来,混杂着紧张、担忧,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怀疑。
林凡瞅着气得嘴唇发白,浑身打摆子的老爹,再扫过院里乡亲们那些变了味的眼神,胸口堵得慌。
今儿这坎,是躲不过去了。
他娘的,老子就想安安生生躺平当条咸鱼,怎么就这么难?
为了平息这场无妄之灾,也为了他老爹那张比天还大的脸面。
林凡迎着钱文才那轻蔑的目光,沉声开口。
“好。”
“我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