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凡面不改色，将手里的铜钱和借据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哗啦一声。

铜钱散开，不算多，但在午后的阳光下，也有些晃眼。

“这是……”

林氏首先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边，眼神里尽是困惑。

林大山也放下了手里的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死死地盯着那些钱。

“苏安还的，还有四百文过几天也能要回来。”林凡说道。

“什么？”

林大山打断他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尽是难以置信。

“苏安那个泼皮无赖，他会还钱？凡儿，你跟爹说实话，这钱……你是不是又去干什么混账事了？”

他一把抓住林凡的胳膊，眼神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

旁边的林武也急了。

“弟，你可别犯糊涂啊！咱们家经不起折腾了！”

看着家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林凡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无奈。

原主这信用，真是破产到家了。

他叹了口气，拉开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碗凉水。

“爹，大哥，你们先坐下，这钱来得正大光明，不信，你们看这个。”

他把那张签满了名字的借据推了过去。

林大山将信将疑地拿起那张纸。

他识字不多，但“借据”两个大字，还有“苏安”、“壹佰文”“伍佰文”这几个关键的字眼，他还是认得的。

尤其是下面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手印，看得他眼花缭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大山彻底懵了。

“我去找他要钱，他不认，我就跟他讲道理，后来私塾里的学霸林泽也出来帮我主持公道，他赖不掉了，就先还了一百文，写了这张欠条。”

林凡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可这番话听在林大山和林武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跟泼皮讲道理？

还让乡绅家的公子出来主持公道？

这还是他们那个见了人就低头，说话都打哆嗦的林凡吗？

“就……就这么简单？”

林武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就这么简单。”

林凡摊了摊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占着理，他自然心虚。”

林大山抬头看看自己儿子那张平静的脸，眼神里尽是陌生和震撼。

这个儿子，好像从前天落水醒来之后，就彻底变了个人。

变得……让他这个当爹的都有些看不懂了。

“好！好啊！”

林武一拍大腿，兴奋地揽住林凡的肩膀。

“我弟弟出息了！知道用脑子了！看那苏安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咱们！”

林氏则是悄悄抹了把眼泪，走过来心疼地摸了摸林凡的脸。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林凡把那一百多文钱推到林氏面前。

“娘，拿五十文去割两斤肉，再买点白面，今天咱们家开开荤，剩下的钱您先收着。”

他又看向林大山，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画好的图纸。

“爹，我今天去县城，不光是要债，”林凡将图纸在石桌上展开，“我还想到了一个能让咱们家省力气的法子，您看这个。”

林大山凑过去，看着那张画着奇怪物件的草纸，满脸疑惑：“这是个啥？犁？犁哪有长这样的？这犁头又短又弯，怕是中看不中用，别是瞎胡闹。”

“爹，您听我说，”林凡指着图纸，说得头头是道，“咱们家的直辕犁，又沉又笨，全靠人使蛮力往下压，牛累，人更累，您看我这个，关键就在这个‘曲’字上，它翻土能省一半的力气。”

“还有这，可以调节深浅，不管地硬地软都能用。最要紧的是，它转弯方便，一个人牵着牛就能轻松掉头！”

林凡的眼睛里闪着光，他压低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我算过了，只要把这个东西造出来，咱们家那两亩地，最多半天就能干完！”

“剩下的大半天，您跟大哥都能歇着，养养腰，以后咱们甚至能租更多的地来种，日子不就越过越好了吗？”

林大山本来一脸不信，可听着儿子条理清晰的分析，尤其是听到“半天就能干完”和“养养腰”时，他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再看向图纸，虽然还是看不懂，但却觉得儿子说的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了他的心坎上。

“真……真能有这么好使？”林大山的声音有些颤抖。

“保管好使！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林凡指着桌上的铜钱，“剩下的钱足够请张木匠了！”

林大山被林凡画的这个大饼彻底砸晕了，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神里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行！爹信你！要是真能成，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走，我这就带你去找张木匠！”

父子俩拿着图纸和钱，直奔村西头的张木匠家。

张木匠是个手艺人，性格耿直，看了林凡画的图纸，眉头就皱了起来。

“小凡，你这画的是个啥玩意儿？犁头这么短，犁壁还带拐弯的，这能好使吗？我可从没见过这种犁。”

林凡知道光靠说没用，他拿起图纸，指着上面的结构，开始耐心讲解。

“张叔，您看，传统的犁是直的，但这个……”

他一边说，脑子里那些圣贤书就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这就好比‘大学之道’，要先‘格物致知’，我们得先弄明白土的性质，才能让犁更好地工作……”

张木匠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格物致知”，什么“因材施教”，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就是感觉特别厉害。

林凡又指着那个可以灵活转动的犁梢。

“还有这里，让犁能够自由转向，这便是‘君子不器’，一个好的工具，不能是死的，得是活的……”

他越说越顺，把当年理科状元分析模型的劲头都拿了出来，偏偏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带着一股子儒雅的酸腐味。

“总而言之，这套东西的设计核心，就在于一个‘顺’字，顺应天时，顺应地利，更要……”

一番话说完，林凡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他妈在说什么玩意儿？

而对面的张木匠，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这还是林家那个不学无术的二小子吗？

这引经据典的，怎么跟县城里那些有学问的老先生似的？

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旁听的林大山，也浑身巨震。

自己的儿子，不仅能从泼皮手里要回钱，还能跟手艺精湛的木匠讲出一番大道理！

自己那顿打，看来是把他打开窍了！

还是文曲星窍！

回家的路上，林大山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灼热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林凡。

看得林凡心里直发毛。

“爹，你……你这么看我干嘛？”

“凡儿！我儿！”林大山似乎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抓住林凡的双肩，因为太过激动，力气大得很。

“爹明白了！爹全明白了！你是开窍了！是老天爷开眼，是咱林家祖宗显灵了啊！”

“文曲星！你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我们林家，要出一位读书人了！要出一位大官了啊！”

林凡瞬间傻眼了。

读书？

大官？

不要啊！

他真的不想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