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客运站像个大熔炉。
客运站何尝不是?
这话不是邱广成说的,
是他干了半年客运感受出来的。
客运站除了司机,乘客,站务员。
还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出现。
就像南头树荫下挎着书包的小矮子,已经连续出现三天了。
从早到晚都能看到他,却从来不乘车。
这个人是干啥的?前世客运站好像也没这号人呀。
秋运已至,大家都很忙。
对于这种人,邱广成看到就疑问,转眼就忘记。
秋运过去了,小矮子和鼓起钱包的司机们渐渐熟络了。
小矮子名叫付满多,小名:小多子。
自称是平时走街串巷的串货人。
身上的鼓鼓囊囊的耐克书包,拉链一开就是各种新奇玩意:雷达牌手表,汉显式bp机,海鸥牌照相机等。
但是毫无例外,全是旧货。
“你哪来这么多好玩意?”总有司机看着看着会问一嘴。
“要你管!我专门从别人那里收来的。”
小多子最讨厌别人问他东西哪来的,在他眼里,想要就要,讲价也行,其他废话一律不接。
司机多金,但是司机没那么舍得。
客运站里的,基本上一个人开车都要养一大家子。
像顺子这样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能有几个?
多数只是在树荫下一块唠唠,鲜有舍得人愿意出钱。
司机舍不得钱,他懂。他不着急。
因为司机车里的乘客里有顾客。
基本上两天之内,小多子的书包要重新进一次货。
作为到处跑的小贩,不同于印象中邋里邋遢的摊贩。
小多子每天梳着发亮的大背头,穿西服打领带,举手之间总能露出明晃晃的浪琴金表。
活脱脱一个小老板形象。
身边出现这么一个“另类”,这群司机从羡慕到嫉妒。
凭什么他天天这么潇洒?
我赚钱了,也要把自己收拾好点。
一股奢风在客运站悄无声息席卷而来。
“你看,我这可是防火西服!”刘德穿着崭新的衣服,在树荫下炫耀。
“嗯,这面料不错,不便宜吧?”顺子摸了摸衣服,夸赞道。
“那当然,进口货。”刘德弹了弹衣领上的头皮屑,不屑地看着大家。
“你这啥进口货?我看看。”大头扔掉烟头,围着刘德的西服打量起来。
“这,咋没有商标?”大头看了看衣服的侧面,不禁笑道:
“卧槽!确实是外国货,不过,有个学名叫洋垃圾。”
听闻此处,大家不禁哄然大笑。
所谓洋垃圾就是,八十年代外国人扔了的衣服被走私者收购,经过分拣漂洗运至内地。
当时法律监管不健全,造成了市面上这种衣服层出不穷。
后来打击了一部分,再加上处于鄙视链最低级,
九十年代的人宁愿穿地摊货也不捡洋垃圾。
八十年代的洋垃圾依旧穿身上,真是丢份了。
可刘德不这么认为。
毕竟他这件再垃圾,它也是防火西服。
当时一件新的防火西服都得一千多块,即便是洋垃圾也不会低于五百,够买好几件普通西服了。
刘德不断摆弄着西服,大家虽然心中不平,但是真的插不上话。
一旁沉默许久的小多子,搭上了话:
“刘哥,好巧,我今天也穿了一件防火西服。”
大家的目光瞬间移到了小多子身上。
“你那啥防火西服?哪国的?”有人当众敢叫板,刘德真有点不服气。
“我这是英国的派乐蒙西服,你看商标在这里呢。”小多子扬起西服露出商标,
众人凑过来一看,嗯,确实是英国货。
“你说是防火西服,你就是呀?我看你料子挺薄的,你咋不试试?”刘德试图制造点困难挽回点脸面。
原本刘德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遇到个杠精。
小多子二话不说,拿起火机点火对着面料烤了一会儿。
“看到没有,料子没问题。”小多子展示了烤过的面料。确实没有异常。
大家目光移向洋垃圾,齐刷刷的目光宛如千斤巨石,压力给到了刘德。
拿起火机的他,手巍巍颤抖。
“刘哥,要不就算了吧。”小多子一脸坏笑,还要装作善解人意。
人就是如此,你越劝他,他越要干。
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飘出,西服不出几秒钟就出现个大洞。
“刘大哥,我就说吧,让你别烧你非要烧,西服烧破了吧。”
看着烧破的西服,刘德真是怒不可遏。
脱下西服,紧紧攥在手中。
一边嘴里嘟嚷着:“找他去。”
一边愤愤离开树荫。
小多子经历经此战,一战封神。
不仅成为客运站的时尚弄潮儿,还成为附近的风云人物。
生意也比原来好多了,经常当天的货当天清。
相比饱暖思欲的其他人,心中有目标的邱广成,自然不会被这些攀比蒙蔽双眼。
但是有一样东西,他心中始终想得到。
那就是邓丽君的原版磁带。
于是他找到了小多子,看能不能有机会搞到。
“广成,你是知道的。我只卖电子产品。”
“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搞到不?”
“这种东西太小众了,我只能帮你问问,如果有我联系你。”
“不过,小众产品我也有我的收费原则,一律一百块。你能应下,我就是帮你寻。”
卧槽,一盘磁带就找我要一百块,真的太黑了吧。
算了,舍不得票子套不着姑娘。
这本,我下了。
想法在脑子闪过,头却不停地点着。
谁让邱广成信守承诺呢?
……
又过了几个月,时间进入腊月。
邱广成职业生涯迎来第一波过年返乡。
一辆又一辆“扬州亚星”大巴车,送来一波接一波拎着大包小包的务工者。
让邱广成着实开了眼:没想到,我们县能有这么多外出打工的人。
要说这金城县,给全省人民的印象除了是国家级贫困县,还是全国第一劳务大县。
说好听点,金城县人民吃苦耐劳,走南闯北不在话下。
难听点的话,这个县确实太穷了,人不得不跑出去打工。
秋运过后,返乡潮也是一笔大生意。
九十年代只要找对行业,真不缺钱赚。
“哟儿呵。”
乘客是比平时多几倍,行李也比原来重几倍。
中巴车上高高耸起的行李,浸满了邱广成身上的汗水。
只穿一件毛衣的他,竟然都感受不到寒风的刺骨。
老规矩,只要运力任务增大,想跑多少趟就看本事了。
最近白班五六趟是家常便饭,司机们身上扛着疲惫,但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与多数司机不同,别人晚上抓紧休息,他却晚上还在抓紧赚钱。
夜晚时分,总有那些晚归的打工人需要一次包车,照亮回家的路。
天道酬勤,邱广成忍住夜晚加倍的寒风和低温,在路边期待着乘客的到来。
眼看晚间九点半将至,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邱广成打算吸根烟后回家休息。
正当他低头点烟,驱散等待的寂寞,一只手拍了拍他:“你的车怎么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