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我的去而复返惊住了,愣在原地,忘了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大,里面盛满了惊讶、困惑,还有一丝来不及掩藏的脆弱。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陈平。”
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鼻音,低低的,怯怯的,像怕惊扰了这巷子里的寂静,又像怕听到更伤人的话。
我喉咙发紧,原本在脑海里翻腾的那些话,道歉,解释,或者更糟糕的,另一种形式的“补偿”,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和虚伪。
我看着她攥得紧紧的那沓钱,指节都发白了,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深吸了一口气,夜风带着凉意和巷子里淡淡的潮湿气味涌入肺腑,让我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那三千块,”我指了指她手里的钱,“是李凯欠你的。他砸了你的摊子,伤了你的手,耽误你做生意,这钱是他该赔的,天经地义。
跟我喜不喜欢你……是两码事。”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不是施舍或辩解。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钱,沉默着。
“所以,不存在你利用我,或者我们两清这种事。”我继续说道,语气有些硬邦邦的,连我自己都听出来了,“我帮你,是因为他欺负你,我看不过去。就这么简单。”
巷子里很静,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更衬得此处的寂静有些压抑。她依旧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细软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可是……你为什么要承认喜欢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也不会惹上李凯这个麻烦,也不用非要拿出这笔钱来‘还’人情,不是吗?”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我,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拗的探寻,仿佛非要剥开所有伪装,看到最里面的真相。
“陈平,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撒那个谎?”
我语塞了。
为什么?
我当时怎么想的?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股火气窜上来,脑子一热,就冲了过去。
我脑海中想的是李凯那混蛋嬉皮笑脸地问:“陈平,这你想好的?这么护着?”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又怎么样?别他妈碰她!”
为什么是这句话?或许是因为这是最简单、最直接、最能划清界限的方式?
或许是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力的“武器”?
或许我只是想看到她那一刻骤然亮起的、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依赖的眼神?
我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无法给她一个清晰的答案,甚至无法给自己。
“我他妈当时就是脑子抽了!”我有些粗声粗气地说,带着对自己那愚蠢冲动的不耐烦,“看不得他那么欺负人,就……就随口胡诌了那么一句。没想那么多后果。”
这是真话,至少是一部分真话。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
“所以,”她慢慢地说,像是在咀嚼每一个字,“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一时冲动,为了解围。后来觉得麻烦了,想用钱快点解决,划清界限,对吗?”
她的话像一把小巧却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混乱和自欺欺人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不堪、最利己的核心。
我脸上有点发烫,喉咙干得厉害。
否认吗?
显得更虚伪。
承认吗?
那我他妈成什么了?
我的沉默似乎就是最好的答案。
眼里那点微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存在的期待,终于彻底暗了下去。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早已知道的事情。
“我明白了,陈平!”
她说着,试图站起来,可能是因为蹲久了,腿麻了,身形晃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她。
她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接触。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尴尬。
她站稳了,低着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钱……我收下了,就像你说的,这是李凯该赔的。
我们……就这样吧。”
她转身,想要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那句“就这样吧”像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口那片空落落的地方。
看着她又要再次消失在那片昏暗里,一种强烈的、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我。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不能让这件事就以这样一种丑陋、冰冷的方式结束!
“等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把她吓了一跳,也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她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几步跨到她面前,挡在她前面,呼吸有些急促。
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不想让这条路就此断绝。
“还……还有事吗?”她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又捏紧了衣角。
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还残留着泪光,映着一点点从旁边窗户漏出的微光,像蒙了一层水膜的黑色琉璃。我看到了她的害怕,她的窘迫,她的故作坚强,还有那底下深深的、被我的愚蠢和直接伤害后的失落。
千头万绪堵在胸口,最终冲口而出的,却是一句低哑的:“对不起。”
她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涩意,“我不该那么说。不管是开始的谎话,还是刚才那句‘不喜欢’。
我的话太伤人了。”
我移开视线,有些不敢看她,盯着旁边斑驳的墙壁,“我没想那么多,就只觉得这事棘手,想赶紧处理掉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就是个混蛋,但我更想告诉你,如果你还有事,也还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