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直接了,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猛地捅出去,血淋淋的。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晚风吹过,带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脸上的那点光亮,像被风吹熄的蜡烛,忽然暗了下去。
她脚步停住了,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捏着衣角的手指,尴尬的握了握衣角。
沉默像块巨石压在我们之间。
我喉咙发干,想再说点什么补救,比如“但我把你当很好的朋友”,或者“你是个好姑娘”,可这些听起来更虚伪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她会转身跑掉,或者哭出来。
但她没有。
她慢慢地抬起头,脸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受伤或者愤怒,反而是一种早就料到的平静,只是那平静底下,藏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我知道了。”
她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
“其实从你说喜欢我开始,我就知道……是假的。”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你知道?”
“嗯。”她轻轻点头,重新迈开脚步,走得很慢。
“你看我的眼神,和别人看我的样子,没什么不同,没有喜欢我的感觉。”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声音依旧糯糯的,却多了一丝苦涩:“而且,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这么普通,又胆小,家里情况还很一般。”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
我更加困惑了,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配合我?
为什么还接受那笔钱?
为什么还请我们吃饭?
“因为……”
赵小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因为你帮我解围的时候,虽然可能是假的,但那一刻,有人挡在我前面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三千块钱,对我家真的很重要。”
她诚实地说,手指又下意识地按了按放钱的口袋。
“我需要它,所以,我假装信了,我很抱歉,陈平……我也利用了你,我们两清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感觉闷的慌。
我以为自己是在处理一个麻烦,还清一份人情,却没想到,在这场拙劣的戏里,她看得比我还清楚,而且,她也在陪着我演。
我们都在利用这个谎言,各取所需。
“所以,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想着怎么继续骗我。”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虽然看起来有点勉强,但很真诚。
“我们就当没这回事,好不好?你还是陈平,我还是赵小鹅,你还了我帮你的人情,我也……拿到了需要的补偿,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
这三个字应该让我感到轻松才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用轻轻的声音说出来,我心里那股不是滋味的感觉,反而更浓了。
我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忽然发现,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姑娘,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好。”
我最终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心里,最后也只吐出这一个字。
“那……我从这边走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子,“有缘再见,陈平。”
“嗯,好。”
我看着她转身走进巷子,单薄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昏暗灯光里。
我独自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谎言结束了,雪球不用再滚了。
可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感到解脱?
夜风吹过,带着夏末的凉意,我忽然想起她刚才说“喜欢”的眼神。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小巷的昏暗里,那句“两清了”像回声一样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轻松感没来,反倒是一种莫名的空落,像心口被掏走了一块,晚风一吹,凉飕飕的。
“我真他妈蠢。”
我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当初撒的那个谎,还是骂刚才那句不过脑子的“不喜欢”。
揣在裤兜里的手摸到了烟盒,抖出一根点上。
火星在夜色里明灭,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喉咙发干。
什么两清?那三千块钱是李凯该给的,
跟她帮我那回事根本扯不平,我心里那点所谓的不想欠人情,现在看起来简直可笑又自私,硬塞给人家一笔钱,就急着划清界限。
她最后那个眼神,那强装出来的平静和懂事,比哭出来还让人难受。
她早就知道是假的,却还是配合着演完了整场戏,小心翼翼维护着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真是个畜生!
这到底是谁利用了谁?
也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烟抽到一半,心里那股烦躁劲儿不仅没压下去,反而越烧越旺。
我抬脚踢飞了路边一个空易拉罐,哐啷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去他妈的两清。
我掐灭烟头,转身朝着她消失的那条小巷快步走去。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旁住户窗户里透出的零星微光,照亮坑洼不平的路面。
我几乎小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找到她,把话说清楚,至少……不能就这么结束。
巷子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我心里一紧,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
昏暗的光线下,赵小鹅并没有走远。她蹲在墙角,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那沓钱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捏得变了形。
她果然在哭。
我停下脚步,呼吸有些急促,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
泪痕在她脸上清晰可见,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小鹿,看到是我,她慌忙用手背去擦眼泪,试图站起来,仓促又狼狈。
“陈平?你怎么?”
我走到她面前,她仰着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张了张嘴,可那些矫情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那个两清不了,赵小鹅,我还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