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连滚带爬地冲进卧房,声音都变了调。
“主人!出事了!”
他将那块尚有余温的血布递了上去。
苏辰一把接过,目光扫过上面那几个潦草的血字,原本惺忪的睡眼,在一瞬间变得清明如冰。
所有的懒散和困意,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那股慵懒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锐。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子时……”
苏辰看了一眼窗外的更漏,时间所剩无几。
他没有丝毫废话,立刻下令。
“按计划行事!你去后院,带老夫人走乙字号密道,去福来客栈,那里有人接应你们。”
苏安重重地点头,眼眶通红。
“那主人您呢?”
“我自有脱身之法。”
苏辰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回头。”
话音未落,远方的夜空中,一道凄厉的响箭划破天际。
紧接着,皇宫的方向,一团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幕都映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隐约的喊杀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闷雷,滚滚而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
一声巨响,苏府那两扇由精铁包裹的厚重朱漆大门,被人用攻城锤般的巨力,轰然撞开!
无数身披黑甲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从门外涌了进来,手中的火把瞬间将整个前院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的一名将领,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奉丞相钧令,苏辰勾结藩王,意图谋反!”
“所有人格杀勿论,捉拿主犯苏辰!”
冰冷的命令,瞬间传遍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苏辰没有丝毫慌乱。
在苏安的帮助下,他迅速脱下身上的锦袍,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府中最不起眼的粗布仆役衣服,脸上还抹了两道锅底灰。
“走!”
他推了苏安一把,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钻入了卧房床榻下的一个暗格。
暗格之下,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密道。
这条密道,是皇帝赐下府邸后,苏辰便让苏安找了最可靠的工匠,耗费重金秘密挖掘的,府中除了他们主仆二人,再无第三人知晓。
密道内一片漆黑,充满了泥土的腥味。
两人借着微弱的火折子光芒,在其中快速穿行。
身后的地面上,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响。
“搜!给我一间一间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追兵的怒吼声,穿透了泥土,在密道中回荡,仿佛催命的鼓点。
密道的出口在后院的马厩之中,一个堆满干草的角落。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出口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犬吠,以及兵甲碰撞的声音。
丞相的私兵训练有素,竟连后院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苏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另一条通往柴房的岔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主人!您先走!我引开他们!”
不等苏辰回话,苏安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折子,转身就冲进了那条岔路,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故意弄出了巨大的声响。
“在这边!贼人往这边跑了!”
外面的士兵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叫喊着朝柴房的方向围了过去。
苏辰的心猛地一沉,他死死咬着牙,没有片刻犹豫,从马厩的出口一跃而出,借着夜色和建筑的阴影,翻身越过了后院的围墙。
他逃出了苏府。
但整个京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长街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队队手持火把和长戈的巡逻兵,来回穿梭,封锁了所有的路口。
城门的方向,更是火光冲天,显然已经彻底关闭。
他就像是一条被赶进了渔网的鱼,无处可逃。
就在苏辰贴着墙根,准备躲入一条小巷时,一队巡逻兵恰好从巷口转了出来,火把的光芒瞬间向他这边扫来。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里,一辆装满了泔水和秽物的粪车,被人缓缓推了出来。
赶车的是个形容枯槁的老汉,头上戴着一顶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在与苏辰目光交汇的瞬间,那老汉不着痕迹地,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这是他通过太子渠道,提前安插在城中的暗桩之一。
苏辰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个闪身,屏住呼吸,整个人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粪车那高高堆起的木桶之后。
那股浓郁到足以让人窒息的味道,混合着发酵的酸腐气,疯狂地钻进他的鼻腔,熏得他几欲作呕。
巡逻兵走了过来,为首的什长看到这辆粪车,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用刀鞘敲了敲车沿。
“什么人?宵禁时刻,在此作甚?”
赶车老汉连忙躬身,用沙哑的嗓音回道:“军爷,小的……小的是给悦来酒楼倒夜香的,这……这不是怕脏了军爷们的眼,才想着赶紧运出城嘛。”
什长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
“滚滚滚!赶紧滚!臭死了!”
“谢军爷!谢军爷!”
老汉千恩万谢,推着粪车,吱呀作响地,从巡逻队面前缓缓走过。
就这样,被全城通缉的苏辰,以一种最屈辱也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蜷缩在恶臭之中,成功地通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直娘贼……想我苏辰,堂堂状元郎,镇北大将军,竟然要靠躲在粪车里活命。”
他透过木桶的缝隙,看着外面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心中又补了一句。
“王景,你个老东西最好祈祷我死在这儿。否则,等我回去,定要让你把这满城的粪车,一桶一桶地吃下去。”
粪车最终停在了北城墙下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
这里是城中倾倒垃圾的地方,臭气熏天,连野狗都不愿靠近。
老汉将他领到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墙洞前。
那是一个只能容一人爬行通过的狗洞。
苏辰浑身污秽地从狗洞钻出城外,贪婪地呼吸着城外冰冷而自由的空气。
回头望去,京城像一头匍匐在黑夜中的巨兽,皇宫方向的火光依旧在燃烧。
喊杀声被城墙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却更添几分诡异的死寂。
他知道,从踏出这个狗洞的这一刻起,那个只想在东宫软榻上睡觉的苏太傅,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目标。
掀翻这盘棋,然后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西三十里外的报恩寺,开始了连夜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