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天,天高云淡,本该是个最舒爽的季节。
然而,近几日的空气里,却悄然弥漫开一股肃杀的凉意,比北境的寒风还要刺入骨髓。
这股凉意,源自皇城深处。
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暴,于三日前,席卷了金銮殿。
那日早朝,皇帝在听取户部奏报时,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
起初无人当回事。
可当那明黄的龙袍前襟上,溅开一朵朵刺眼的血梅时,整个大殿的文武百官,脑子里都“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皇帝吐血昏迷。
这个消息像一滴滚油落入了沸水之中,整个京城瞬间炸开了锅。
太医院所有御医被连夜召入宫中,会诊了一天一夜,最终也只得出了一个“忧劳成疾,心血耗亏”的结论。
他们用尽了所有法子,也只能靠着千年人参吊着皇帝的一口气。
龙体何时能康复?
无人敢答。
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无法理政,朝局的平衡,在一瞬间被彻底打破。
……
东宫,文华殿。
苏辰依旧雷打不动地躺在他的专属软榻上,身上盖着太子李昭特意命人寻来的天山雪蚕丝被,据说冬暖夏凉,最是安神。
但他这几日睡得并不安稳。
太子李昭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每日处理完手头寥寥无几的政务,便会冲进文华殿,在他榻前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身上的焦虑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让苏辰的睡眠质量大打折扣。
“老师,您说父皇……父皇他会不会是中了毒?”
李昭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儿臣查过,父皇昏迷前几日,丞相王景曾进献过一批号称能‘延年益寿’的丹药。可如今,那批丹药,连同炼制丹药的方士,全都人间蒸发了!”
苏辰翻了个身,用蚕丝被蒙住了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证据呢?”
“没有证据!”
李昭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所有经手的人,不是暴毙,就是举家迁徙,不知所踪。所有相关的文书记载,也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王景那老贼,做得滴水不漏!”
苏辰不再说话了,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从被子底下传来。
李昭看着那毫无反应的被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一次窜了起来。
但他不敢发作。
他只能寄希望于老师是在“梦中神游”,为他寻找破局之策。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局势的恶化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王景以“陛下病重,国事为先”为由,联合了朝中过半大臣,上奏太后,请求“监国理政”。
太后深居后宫,不懂前朝之事,又被王景一番“为江山社稷”的忠心言辞所蒙蔽,竟真的下了一道懿旨,准了。
这道懿旨,无异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丞相府,成了事实上的权力中枢。
王景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以“京畿防务松懈,致使宵小有机可乘”为名,罢免了原京城九门提督。
接替他位置的,是王景的亲侄子,王骁。
短短三日之内,拱卫京城的数万兵马,从上到下,被换了个遍。
整个京城,变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铁桶,而提着这只铁桶的人,姓王。
紧接着,屠刀挥向了朝堂。
吏部尚书,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被人诬告贪赃枉法,直接下狱。
户部侍郎,因在朝会上与王景政见不合,当晚便“失足”落水,溺死于自家后院的池塘里。
一个又一个属于太子阵营的官员,或被罢免,或遭横祸。
东宫的势力,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
太子李昭,这位大夏王朝名义上的储君,被彻底架空,软禁在了东宫之内。
所有通往外界的渠道,都被无形地切断了。
他递上去的奏折,石沉大海。
他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
这一日,当他得知自己最后一位心腹,兵部主事也被安上“通敌”的罪名,押入天牢之后,李昭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冲进了文华殿。
殿内,百合香依旧幽幽地燃着。
软榻上,他的老师苏辰,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什么美梦。
这安逸的景象,与殿外那血雨腥风的世界,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李昭的眼睛,瞬间红了。
“老师!”
他冲到榻前,双手抓住苏辰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来。
“您快醒醒!”
苏辰被摇得七荤八素,不满地皱起了眉,睁开惺忪的睡眼。
“殿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体统?”
李昭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体统!”
他指着殿外,声音嘶哑地咆哮道:“王景那老贼就要篡位了!京城已经成了他的天下!我们的人,死得死,抓得抓,孤如今就是个聋子,瞎子!”
“老师!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几乎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哀求。
“您不是能梦中定计吗?您不是能与圣贤论道吗?求您了,快想想办法啊!”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然而,苏辰只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挣脱了他的手,慢悠悠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殿下,让臣……再睡会儿……”
平稳的鼾声,再次响起。
李昭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看着那床华美的天山雪蚕丝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绝望。
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原来,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梦中圣授,没有什么神游太虚。
所谓的“镇北大将军”,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天大的运气。
自己所信奉的,所依赖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李昭缓缓地松开了手,身体晃了晃,无力地跌坐在地毯上,双目失神。
……
丞相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官员络绎不绝,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而百丈之外的东宫,却是门可罗雀,一片死寂。
权力的天平,已经倾斜到了极致。
丞相府的书房内,甚至已经有心腹幕僚,在与王景低声讨论着“禅让”的古礼和“新朝”的年号了。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恐怖氛围之中。
深夜。
朱雀大街,苏府。
一间漆黑的卧房内,本该早已进入梦乡的苏辰,却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他的双眼紧闭,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意识深处,不再是圣贤的课堂,而是一片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巨大的沙盘。
那是整个京城的立体舆图。
【推演开始。】
【目标:王景。】
【方案一:宫城哗变。成功率:百分之十七。变量:禁军统领忠诚度未知。】
【方案二:舆论攻心。成功率:百分之九。变量:王景已控制所有信息渠道。】
【方案三:引外兵入京。】
系统的意念,冰冷而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流淌。
【北境陈猛部,接到勤王密信,抵达京城外围,需要七日。】
【清河县王县丞部,组织地方乡勇,以‘清君侧’为名北上,制造声势,需要十日。】
【京城之内,报恩寺罗汉像底座内的罪证清单,已被‘玄鸟’获取。】
【三线并进,最终成功率……正在计算……】
苏辰的指尖,在黑暗中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床沿。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
等王景走出那最得意,也是最致命的一步。
等那张由他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缓缓收紧。
想睡个安稳觉,就必须先把所有吵闹的家伙,都送去一个永远安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