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传令各营谨守寨栅,深沟高垒,按兵不动。
尉迟飞、夏侯典、刘飞等将虽求战心切,见主帅神色凝重,皆凛然遵令,只每日遣斥候游弋戒备。
三界山匪军早探得杨昭援兵已至,当即分兵两千余人,据住北来要道,深掘壕堑,多设鹿角,专意阻截。
大当家苏红莲亲自率领余众,昼夜不停,加紧攻打寿阳。
砲石如雨,箭矢蔽空,城头守军死伤日增,情势岌岌可危。
两日后夜半,星月无光,两条黑影先后悄无声息地潜入江南卫大营,正是江福与王田。
江福先禀报道:“小人潜入城中,见陈抚台接到大人箭书后,心神大定,已严令薛将军督促士卒加固城防,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只是…”略一迟疑,续道:“江北驻军大营战力堪忧,伤亡日益增多,恐怕支撑不了几日。”
杨昭眸色深沉,淡淡道:“知道了。”说完这话,目光又转向王田。
王田神情一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大人!属下混入贼营数日,探得一个惊天消息!匪军中都在疯传,薛将军麾下一名千户已被苏大当家重金收买,约定待攻城最急之际,寻机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什么?”帐内诸将无不悚然变色。
杨昭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他强自压下心头惊涛骇浪,沉声追问道:“是哪个千户?”
王田面露难色,摇头道:“回大人,此人隐藏极深,匪营中也只传闻,未知具体姓名。”
杨昭眉头紧锁,内鬼不除,寿阳城防便是千疮百孔,负手踱步片刻,又看向王田问道:“贼军营中粮秣供给如何?从何而来?屯于何处?”
王田立刻回道:“匪军人吃马嚼,每日两餐管饱,酒肉虽少,但粟米馒头从未短缺,供给颇为充足。至于粮草从何处运来、屯于何处,小人也曾留心观察,多方打探,仍无线索。”
默然良久,杨昭抬眼看向王田,吩咐道:“你且回去,但见时机合适,便与王云一同归来,万事小心!”
“是!属下明白!”王田抱拳领命,身形一晃,悄无声息融入夜色之中。
杨昭眸光一凝,当即转向江福吩咐道:“江福,你再潜回城中,密告陈抚台,就说薛峰麾下有千户已通匪,请他务必暗中详查,揪出此獠!”
江福抱拳领命,转身欲行。
“且慢!”尉迟飞踏前一步,伸手拦住江福,“江福兄弟再次潜入寿阳,是否过于凶险?不如大人再修书一封,末将愿单骑突阵,射入城中!”
杨昭望向尉迟飞,岂会不知他的心思?无非是见前几日夏侯典单骑突阵,心痒难耐罢了,当即摇头道:“尉迟将军勇毅可嘉。单骑突杀之事,可一不可再。匪军必有防备,强行为之,恐徒折大将,反误大事。”
见尉迟飞面色顿时一沉,杨昭笑道:“眼下有一件要务,非尉迟将军不能胜任。”
尉迟飞听了这话,精神一振,忙问道:“大人有何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杨昭微微一笑,当即沉声吩咐叶禾苗道:“你挑选十余名机警亲兵,扮作逃难百姓,混迹四野,细细探听匪军粮道虚实,速去速回!”
叶禾苗瓮声应喏,领命而去。
杨昭这才转向尉迟飞,目光灼灼,开口道:“匪军数倍于我,强攻难胜。然若能断其粮道,匪众必乱。届时能否退敌,这破阵首功...”顿了顿,声如金石,“必然落在你尉迟将军身上!”
尉迟飞虎目一亮,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抱拳朗声道:“末将明白!必率先锋营铁骑,截断贼粮!”
又过两日,晨雾未散,寿阳城头忽悬起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消息传至大营,杨昭心知必是那通敌千户已然伏诛,胸中块垒顿消。
晌午时分,叶禾苗风尘仆仆归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禀报道:“大人,探明了!匪军辎重皆从三界山老巢运来,每日分两趟,每趟约有七八百人押送,虽无固定粮草囤积之所,运粮路线却始终未变!”
杨昭得报,眸中精光一闪,当即喝令道:“尉迟飞!命你速率先锋营铁骑出击,务必截断贼军粮道!”
尉迟飞慨然应诺,披甲执槊,率五百精骑如旋风般卷出营寨。
此后三日,江南卫大营按兵不动,唯见远处尘烟时起。
至第三日深夜,巡哨忽报:城外连绵匪寨火光乱晃,人喊马嘶,不知是何缘故。
杨昭沉下心,下令全军加强戒备、枕戈待旦。
待得天明,斥候接连来报,匪军营垒空空如也,竟一夜之间遁走无踪!
杨昭登高远眺,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笑意,心中却十分清楚,定然是尉迟飞袭取匪军粮道得手,外加内鬼暴露伏诛,苏红莲自知攻城无望,这才自行撤离。
江南卫当即整军入城。
寿阳城门洞开,江北巡抚陈秉章亲率文武官员迎出城外,满面春风,执手相慰之情溢于言表,激动得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过半日,又听寿阳城外蹄声如雷。
尉迟飞一马当先,手中马槊犹自散发无尽杀气。
先锋营铁骑凯旋归来,未曾折损一人一骑,虽人人疲惫,却个个眼神锐利如刀。
更令人心颤的是,每匹战马颈下都悬挂着一两颗血污狰狞的首级,煞气冲霄。
城上城下,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被这扑面而来的血腥煞气震得魂飞魄散。
陈秉章当即把住杨昭手臂,高声道:“杨大人用兵如神,尉迟将军勇冠三军!本抚即刻上奏朝廷,为江南卫请功!还请杨大人与本抚联名具奏!”
杨昭微微一笑,点头附和道:“抚台大人美意,杨某敢不从命?”
当夜回到仙鹤堂,杨昭却另铺黄绫,单独具疏一道。
他在这封奏疏里,将凤县血战之后营伤亡、将士用命,乃至林祎苦守孤城诸事,细细陈奏。笔锋沉郁,字字千钧,独不言江北官员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