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寿阳城南门外人声鼎沸,旌旗猎猎。
两千五百余名江南卫将士尽着新制戎装,刀枪曜日、战马腾嘶,列阵于城门之下。
四面八方的百姓闻讯而来,挤挨挨围作数重,踮脚引颈,争睹这难得一见的军容。
三声震天炮响,一根两丈多高的旗杆竖起,杆顶端挂着一面杏黄旗,旗上用黑丝线绣着斗大的一个“杨”字。
“杨”字帅旗迎风展开,哗哗作响。
离帅旗十余丈处,临时搭起了一个帐篷。
除江北将军薛峰自觉有些抹不开情面外,江北巡抚陈秉章率领省城大小官员,都在帐篷里肃立等候。
杨昭一身玄甲,外罩绯袍,步履从容。
他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先与陈秉章等人略作揖让,便转身面向四围百姓,拱手环施一礼。
“杨大人!”
“愿大人旗开得胜!”
百姓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浪如潮,久久不息。
杨昭径向帅旗处行去,江福立即牵来一头牛。
这头牛显然年岁已高,毛色枯槁,四肢微颤,却反常地披红挂彩,额前系着大红绸花。
十条精壮汉子应声而出,从四方牢牢按住老牛双角、肩背、四肢各处。
叶禾苗自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利落刺入牛颈。
江福迅即俯身,用木盆接住老牛喉管里喷涌而出的热血。
老牛发出一声沉闷哀鸣,四肢剧烈抽搐,眼中光泽随鲜血流淌而渐渐涣散,不多时便气竭力尽,轰然倒地,再不动弹。
江福双手高捧盛满牛血的木盆,庄重行至杨昭面前。
杨昭肃容接过,双臂稳托血盆,绕旗杆一周,将浓稠鲜血泼洒于旗杆之上。
鲜血沿着旗杆蜿蜒而下,渗入泥土。
杨昭又将木盆奋力掷于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几乎同时,锣鼓震天动地,鞭炮噼啪炸响,硝烟与声浪顷刻间席卷全场,将肃杀之气推向最顶峰。
陈秉章领着一众大小官员缓步走近,亲自执壶斟满一杯饯行酒,双手奉与杨昭。
杨昭郑重接过,以指尖轻弹三滴酒水洒落黄土,继而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示众。
何盛才见状,抬手一挥,两名壮汉应声抬来一面黑底金字的横匾,上书"靖南勠力"四个遒劲大字。杨昭喜出望外,疾步上前双手捧过匾额,早有亲兵上前稳稳接过。
杨昭向陈秉章拱手道:“抚台大人厚赠,杨某必不负所托!”
言毕转身振臂,喝令开拔。
杨昭一路行军极为谨慎,前后派出数十名斥候。
明面上有尉迟飞率领的先锋营骑兵沿途哨探,暗地里更遣罗子霆麾下后营乡勇,扮作商旅农户,四下刺探消息。
这日大军驻跸忠县,忽有罗子霆麾下斥候疾驰来报:滁阳城中前几日开出一支贼兵,约有三千余人,正朝江北方向迤逦而行。
杨昭顿时想起在京城时庞从云曾说过“稳扎稳打方为取胜之道”的话,不敢怠慢,急召各营统领至中军帐议事。
众人围着舆图研讨良久,都说江北与江南交界处多为丘陵,而凤县地势险要,乃贼兵北上首冲要隘。
杨昭凝视听罢,决然道:“便在此处设伏!”
杨昭当即排兵布阵,喝令道:“罗子霆!命你率后营五百巢河乡勇在凤县南边大道列阵,竖起旌旗,正面迎敌!”
“喏!”
“夏侯典!刘飞!”
“末将在!”
“命你二人分率左营七百步卒、右营八百步卒,分别伏于两侧山间密林之中,待罗子霆与贼兵接战,便听号令齐出夹击!”
“领命!”
“尉迟飞!”
“末将在!”
“命你即率先锋营五百骑兵迂回绕道,务须在两军交锋之际直插贼军后阵,趁势冲杀。”
“遵令!”
众将凛然领命,各自率部疾驰而去。
杨昭又亲赴凤县县城外择了一处高阜,于此瞭观战局,又复令叶禾苗率五十三名亲兵肃立高台之下,人人甲胄分明,刀出鞘弓上弦,随时准备策应各方。
远望丘陵起伏如兽脊,山风过处林涛暗涌,恰似潜龙蛰伏,静待雷霆乍起。
正午过后,三千贼军果然出现在凤县南边大道之上。
领军的贼将遥见罗子霆仅率几百乡勇阻于道中,脸上不免露出轻蔑之色,他挥剑喝令,贼兵便呼喝着冲杀而去。
杨昭在高处看得分明,贼军此次出动了约莫千余人。
两军短兵相接,巢河儿郎虽勇猛异常,长枪短刀舞得虎虎生风,终究人数悬殊,渐渐被迫且战且退。
罗子霆身先士卒,刀锋过处血花飞溅,却仍抵不住贼兵如潮水般涌来。
观战的贼将此时也注意到,眼前这几百乡勇虽非自己对手,却显然训练有色,进退颇有章法,与往日遭遇的官军大不相同。
杨昭见罗子霆的后营渐露败相,当即挥手示意。
叶禾苗立即举起牛角号,奋力吹响。
呜咽号声穿透山谷。
两侧密林中顿时喊杀声震天。
夏侯典与刘飞各率左右两营伏兵如猛虎出柙,自山间密林俯冲而下!
贼军猝不及防,先头部队顿时阵脚大乱,惊慌失措地向后溃退。
而那贼将竟临危不乱,急令中军变阵,长枪手迅速前突结成拒马阵,弓弩手仰天齐射,箭雨霎时笼罩冲杀而来的江南卫将士。
这支贼兵显是百战精锐,虽遭突袭仍能迅速重整旗鼓。
正当战局胶着之际,忽听贼军后阵马蹄声如雷,震天动地。
尉迟飞亲率五百铁骑恰如其时地杀到!
玄甲骑兵如利刃剖竹,瞬间撕裂贼军后阵。
贼将慌忙分兵抵挡,却见一骑当先突至!
尉迟飞手中马槊如蛟龙出海,直取贼将咽喉!
贼将惊惶举刀格挡,怎料尉迟飞虚晃一枪,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寒光闪过,贼将首级已飞上半空。
主将既殁,贼兵顿时大乱,三面受敌之下再无战意,纷纷弃械溃逃。
江南卫将士乘胜掩杀,直追出十里方收兵回营。
这一战自午时直杀到日头西沉,贼丢下千余具尸首仓皇南逃。
残阳如血,映照着横七竖八的尸身与折断的旌旗。
杨昭独立高台,望着眼前惨烈景象,却始终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