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寿阳冷遇

沈明月抬眼望向杨昭，问道：“杨大人奉旨南下，总揽民团事务，却不知准备在哪里开府建衙？”

杨昭笑道：“正要请教沈姑娘高见。”

沈明月道：“眼下也只有江北了。”

杨昭笑道：“沈姑娘这话，正合我意！我准备上书请准，就在寿阳城招揽民团，再图江南。”

沈明月微微蹙眉，接口道：“依小女子浅见，寿阳虽好，却未必比得上江北南边小县盐县。”

杨昭心中好奇，不禁追问道：“愿闻其详。”

沈明月轻声笑道：“其一，盐县虽小，却四通八达。其二，自打杨大人在江北驻军大营展露霹雳手段，寿阳官场未必欢迎大人，只怕到时候省垣之力未集，掣肘先至。”

杨昭莞尔一笑道：“寿阳毕竟是江北省垣所在，办起事来要方便许多。”

沈明月也不与杨昭争辩，抬手唤来店小二道：“备两间上房，小心伺候！”说完这话，回眸对杨昭一笑，续道：“杨大人且先安歇，小女子明日随大人同赴寿阳。”

是夜，杨昭在客栈里和衣侧卧，一时想起胡雅灯下缝衣的温婉，一时又浮起沈明月运筹帷幄的从容，两幅面孔交叠成潮，涌得他辗转反侧，直至更鼓三敲，仍难合眼。

第二日清晨，客栈外早已备好车马。

沈明月此行竟有四五十人随行，骏马矫健，车驾轩敞。

杨昭见了，不禁佩服沈家财力雄厚。

杨昭与江福共乘一车，沈明月也敛裙登车，同车而行。

车马驶出市镇，杨昭忽叹道：“可惜了上驷院那两匹良驹，竟折在马匪手中。”

沈明月忙问其故，杨昭于是将之前如何巧遇江福、又如何遭马匪突袭、幸得江福奋勇相救之事细细道来。

沈明月听得入神，惊叹之余，更对沉默寡言的江福高看一眼，眸光中添了几分敬意。

连赶了几日路程，杨昭与沈明月或论时局，或谈民生，言笑间只觉二人默契甚是相投。

沈明月见识广博，言语机锋，每每说话皆切中要害，谈及商事物流、钱粮调度尤有独到之见，令杨昭每日都觉颇有收获。

杨昭心下不由暗赞，果如叶禾苗所言，这女子真乃持家良佐。但一念及胡雅温婉情态，杨昭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便如被冷水浇透，倏然按停。

除此之外，杨昭见到沈明月，又想起朝中币制革新之事，不知陛下携王汲等人，如今推行至何种地步？千头万绪，皆压心头。

不几日，众人重返寿阳城。

杨昭领着江福仍住进先前馆驿，接待规格较前次颇有不及。

杨昭心下虽微异，却暂不以为意，待沈明月辞去，便吩咐江福速往江北驻军大营，寻叶禾苗前来相见。

叶禾苗随江福来至馆驿，一见杨昭便抱拳禀道：“兄长，那五十三名弟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

“只是什么？”杨昭问道。

“江北将军薛峰早已躲得不见人影，他手下几个千户更是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是驱赶之意...”叶禾苗面带愤懑道。

杨昭眉头微蹙，心道果然如沈明月所料，寿阳官场似乎并不欢迎他。但他仍认定在省城寿阳才能聚合全省之力，便道：“无妨。你与江福随我去巡抚衙门见陈秉章。”

三人来到江北巡抚衙门，那老门房依旧皮里阳秋，只推说“府台大人公务繁忙，实在不得空”。

杨昭无奈领着叶禾苗与江福二人悻悻而归，一路无话。

这夜，他独坐馆驿案前，思绪万千。

如今连巡抚的面都见不上，怎么办事？

忽然间，杨昭想起同乡好友罗子霆来。

罗子霆正在家乡筹办团练，眼下不知成效如何？

念及此处，杨昭心里灵感顿时一现。

翌日，杨昭再度领着叶禾苗与江福二人，直趋江北巡抚衙门。

那老门房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见他们来了，只掀了掀眼皮，开口道：“抚台大人今日不在。”

杨昭压下火气，索性立在仪门前扬声道：“那杨某便在此等候，今日见不到陈抚台，绝不离去！”

老门房翻个白眼，竟自转身进去了。

直至日头西斜，陈秉章才慢悠悠从衙内踱出，故作惊讶道：“哎呀呀，不知杨大人莅临，下官实在罪过！”又假意斥责老门房道：“岂敢让杨大人苦等整日？”

老门房唯唯诺诺，杨昭冷眼瞧着这场双簧，心中雪亮，只淡淡道：“这也怪不得他。”

陈秉章睨了老门房一眼，假意呵斥道：“今日且看在杨大人金面，饶你这遭！”随即转身堆笑，将杨昭三人请入花厅。

刚一落座，杨昭便开门见山道：“江南局势有变，下官决意暂驻江北编练民团，还望抚台大人鼎力相助。”

陈秉章慢悠悠拨弄茶盖，似笑非笑道：“杨大人奉的是圣旨，有的是通天的本领，何须下官这区区外力相助？”

杨昭胸中一股怒气上涌，又强自按捺下去，沉声道：“抚台大人说笑了。下官思得一法，如今各府县皆训有乡勇，可择其精壮者招募入省，严加操练，练成一支省属团练。既可卫戍省城，又能驰援各县剿匪，实为一举两得。”

陈秉章呷了口茶，眼皮抬也不抬，淡淡应道：“杨大人思虑周详，本抚没有异议。”

杨昭顺势道：“下官滞留江北办事，及此项省练募勇之议，欲联名抚台大人上奏，还请抚台大人领衔。”

陈秉章笑了一声，摆摆手道：“杨大人本就是天子近臣，如今办的又是钦差，自有直达天听之权，何须本抚多此一举？大人自行具折便是。至于办事...届时知会相关衙门即可，本抚自会吩咐他们行个方便。”

杨昭闻言，心头一股郁气直冲顶门，却只得强按下去，起身告辞。

回到驿馆，杨昭独伫院中。

但见天上一轮寒月，清辉冷然，遍洒人间。

他想起自南下以来，诸事维艰，竟莫名生出无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