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只觉肩头一沉,抬眼望去,一个头戴红巾、满脸虬髯的汉子已走到自己身后,正咧着嘴笑。
“这位先生,会写信吗?”红巾汉子声若洪钟,震得杨昭耳膜嗡嗡作响。
杨昭心下一凛,心想这人定然就是众马匪口中的“宋大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急忙朝叶禾苗递去一个隐晦眼色,示意他切莫妄动。
红巾汉子见杨昭面露迟疑,反倒哈哈一笑,又重重拍了杨昭两下,朗声笑道:“不要怕!你是读书人,我们最喜欢。若是肯归顺我们,包你有吃有穿,仗也不要你打,日后我们坐了江山,给你一个大官当如何?”
杨昭心里猛地一咯噔,这群马匪所图竟如此之大!
这已非寻常打家劫舍,而是要扯旗造反!
杨昭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红巾汉子见杨昭半晌不语,眼中精光闪动,开口道:“不愿意就算了!读书人胆子小,老子不怪你。这样,你帮我写封信,写完了就放你回去,如何?”
杨昭心知此刻断难脱身,硬抗无益,便顺势躬身应道:“谨遵好汉吩咐。”转头又对叶禾苗低声道:“你在此处等我。”
叶禾苗心头一紧,眼见这群汉子绝非善类,岂敢让杨昭独往?他急忙踏前一步道:“兄长,我与你同去!”
红巾汉子目光在两人间一扫,哈哈大笑道:“好!一起走!”说罢大手一挥。
一众汉子连拥带押将杨昭二人带离饭铺。
一路蜿蜒曲折,直至天黑,才抵达一处荒僻山坳里的村庄。
村中寂寥无声,屋舍破败,偶尔传来几声野犬哀鸣,早已十室九空。
五六名汉子将杨昭二人推进一间瓦房,反手便将木门带上,门外跟着传来铁锁落下的“哐当”声响。
杨昭二人相对无言,静待变故。
过不多时,门锁响动,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混杂的肉食,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又放下两双竹筷。
杨昭心下不由暗叹,小小年纪怎么就落草为寇,与这些悍匪为伍?
那少年脸上油汗混在一起,兴高采烈道:“两位真有口福,刚打了几只肥狗,宋大哥说要优待读书人,让我赶紧送来两碗,快趁热吃吧!”又补了一句道:“可惜没有酒,不然就更美了。”
杨昭瞥向叶禾苗道:“吃!”拿起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
叶禾苗也不再犹豫,提起筷子,跟着大口吃起来。
二人风卷残云,转眼间便将一大碗狗肉吃了个精光。
那少年咧嘴一笑,拿起空碗,便快步走出瓦房。
姓宋的红巾汉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些笔墨纸砚,粗声道:“秀才,吃饱了吧?今天夜里,就请你给我写封信。”
说完这话,红巾汉子径自在屋里长凳坐下,目光灼灼盯向杨昭道:“我说,你写!”
杨昭心知推脱不得,暗叹一口气,默默摊开纸张。
叶禾苗默契拿起砚台,缓缓磨墨。
姓宋的红巾汉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三界山大当家苏红莲麾下宋清,拜上洪有缺大王。”
话音甫落,杨昭执笔右手微微一颤,心头剧震,如遭雷击。
这伙马匪,竟然是要写信给那个搅动江南、僭号称王的巨寇洪有缺?难不成是要投诚?
果然,宋清声调陡然拔高,续道:“兄弟近期又招揽了四方好汉,已聚得六百多弟兄,如今三界山人马总共已有四千余众!”
“兄弟已与大当家商议多次,只待大王一声令下,兄弟们即刻起事,与大王两面夹击,必能搅他个天翻地覆,共同夺下这花花江山!”
宋清见杨昭提笔不动,拧起眉头,沉声道:“怎么?秀才不愿替我们效力?”话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凛冽杀意,屋内气氛骤然紧绷。
杨昭心头一凛,知生死就在一线之间,连忙拱手道:“宋大哥误会了!小人岂敢?小人是在细细琢磨,该如何遣词造句,才能将这封信写得…写得气势磅礴!好叫那洪大王一看便知,宋大哥您是位胸有沟壑、难得一见的雄才!”
宋清听了这话,脸上戾气顿消,极为受用,咧嘴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杨昭肩膀,开口道:“好!好!秀才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妙人!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留在山寨里,给我们这路人马当个军师!包你吃香喝辣,比在外面强百倍!”
杨昭心下大惊,暗叫不妙,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心念电转间,已拿定主意。
这群马匪中定然无人识字。正好可利用此节,明里应承,暗中却将这封投诚信,写成一篇义正词严的决裂书!
待宋清拿着那封墨迹未干的“投诚妙文”,志得意满离去。
杨昭心头却高高悬起。
此计虽妙,却无异于火中取栗。
他暗怪自己不该去那饭铺吃饭,最不该的,便是显露那手笔墨,招来这祸端。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窗台下传来一声轻微轻响。
杨昭与叶禾苗二人一齐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黑影如狸猫般轻巧从窗外蹿下,落地无声。
那黑影疾速走近,压低声音道:“大人莫慌,是江福在此!”
杨昭又惊又喜,赶忙压低声音道:“江福!你…你怎么寻到了这里?”
江福道:“小人到了饭铺,寻不见大人,问了饭铺老板才知道来了群马匪,一路追踪至此。小人又屏息观察多时,见匪众大多已经安歇,巡哨稀疏,这才敢现身。”又恳切道:此地虎狼之穴,不可久留!大人,请速随我离去!”
江福从腰间掏出一支匕首,撬开窗扇,当先轻轻盈跃出。
杨昭与叶禾苗先后从窗口跃出。
三人借着残月微光,屏息凝神,一路避开零星岗哨,悄无声息向村外潜去。
一路疾行,走出十余里山路,三人才稍缓脚步,略作喘息。
杨昭心里正庆幸脱险,忽然脸色一变,猛地顿住脚步,惊道:“不好!有件要紧的东西遗落在马匪那里了!”
江福忙问道:“是什么要紧的物什?”
杨昭道:“别的都不要紧,有一份朝廷文书,不能落在马匪手里。”
江福转身就要折返,却被杨昭一把拉住道:“去不得,你看后面。”
叶禾苗和江福扭过头,见来路山道间点点火把,正跳跃蜿蜒而来,显然是追兵已至。
江福目光四扫,指向一处茅草堆道:“情况紧急,委屈大人先在此处暂避锋芒!”
杨昭二人依言钻进茅草堆里躲藏。
江福却不躲不藏,大摇大摆向着来路,迎着那火把方向走了几步。
“喂!那过路的!有没有看见两个人慌张逃路?”
“是不是一个读书人?还有个庄稼汉模样的随从?”
“正是!你看清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北去了。”
“你看清楚了吗?要是北边追不到人,老子回头就来要你的脑袋!”
“看清楚了,快点去吧!去迟了,追不到,就怪不得我了。”
火把人群吵闹着向北去了。
江福见马匪远去,走近茅草堆,低声道:“大人稍候,我去去便回,定将文书取回。”
“不必了!文书不要了。”杨昭的声音从茅草堆里闷闷传出。
“大人的文书落在马匪手里,总归不是件好事。小人脚程快,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取回,请大人安心稍待!”话音一落,江福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杨昭与叶禾苗蜷在茅草堆里,也不知熬了多久。
“大人请看,文书是不是在这包袱里?”听到江福微微喘气之声,杨昭与叶禾苗急忙从茅草堆里钻了出来。
杨昭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文书还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对江福更增几分感激。
江福急促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去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