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点了点头,看向那盒棋子,低声道:“大人好眼力。这盒围棋本是前朝宫中之物,机缘巧合之下为祖上所得,到小人这一代,已整整传了七代了。”
杨昭微微一点头,开口道:“也正因如此,才被昨日那凶汉看上,借机勒索。”
“大人说得不错!”江福眼中精光一闪,“前日那凶汉与我在城门下对弈时,目光便黏在这棋子上挪不开,后来果然纠集了人来抢。不是小人夸口,昨日小人让了他几分,倘若真的动手,四五个汉子也未必是我对手。”
杨昭想起江福昨日左手护棋、右手搏斗的情景,心知江福所言非虚。
江福又道:“只可惜这副围棋传到我与舍弟二人手上,未能继承家风,无德无才,棋艺也平平,真是折煞了先人。”
杨昭宽慰道:“自古以来,因时势未至而英雄受困者,不可胜数。我看足下不仅棋艺出色,且身手不凡,但能坚守本心,终有云开见日之时。”
杨昭望着眼前这个文武双全却落魄市井的汉子,心中蓦地一动。
若得此人长随左右,岂不是又增一臂?
江福心中也在想,倘若能跟着这位杨大人,定会大有长进,江氏家族或许复兴可期。
“今日听了大人这番话,江福再不敢自暴自弃。从今往后必当奋发,为江家先祖争光!”江福当即起身,郑重长揖道。
杨昭抬手拍了拍江福肩膀,眼中满是激赏,开口道:“足下只要有这份志气和抱负,何愁没有前途!”略一停顿,又温言问道:“不知足下此番欲往何处去?”
江福道:“小人准备回老家一趟,就在中原与江北两省交界的乡下。”
杨昭当即邀约道:“我们也是往江北而去,何不与我等同行?路上若得闲暇,还可手谈几局,也好消遣这旅途枯乏。”
江福拱手道:“正如小人所愿!”
于是三人结伴,继续沿官道向南行去。
这夜,杨昭与江福灯下对弈,一连五局,杨昭尽皆告负。
每局终了,江福必执子为杨昭剖析得失,自布局至收官,攻守杀夺之法,无不细细指陈。
杨昭只觉这五局棋竟胜平日数月进修,茅塞顿开处如醍醐灌顶,心下豁亮之余,更对江福生出相见恨晚之意。
次日一路南行,谈及昨日棋局,杨昭犹自回味无穷,江福则谦逊依旧。
不觉日影西斜,三人已行至中原与江北交界处,远处村落轮廓依稀可见。
江福遥指暮色中一片房舍所在,怯声道:“前方便是敝乡,两位大人若是不弃,还请赏光去歇一歇脚。”
杨昭与叶禾苗相视一笑,欣然应允。
行至近前,江福脚步猛地顿住,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原本伫立着三间土墙茅屋之处,竟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放眼望去,左邻右舍也大多房倒屋塌,侥幸残存的屋舍也都门户洞开,一片死寂。
不少乡民正在废墟边用木棍草席支起歪斜的窝棚,人人面带惊惶悲戚之色。
江福踉跄奔至一位相熟老翁面前,颤声道:“三叔公!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兄弟呢?”
那老翁抬眼见是江福,浑浊老泪顿时滚落,道:“前日晌午,来了一群马匪,打砸抢掠…”
“你家弟弟江禄和村里两个后生,昨日结伴往南边寻活路去了。他留了话,说教你不必忧心,待他在外头混出个人样,两三年后必定回来!”老翁抹泪又道。
杨昭轻叹一声,重重按住江福肩膀,沉声道:“江福兄弟,匪患如此猖獗,百姓何以聊生?何不随我同去江南,编练民团,他日功成,不仅光耀门楣,更可护得这一方乡土安宁!”
这话正叩中江福心扉。
江福抬起头,抱拳朗声道:“蒙大人不弃,江福愿效犬马之劳!”
又行了一日官道,日头正烈,尘土飞扬。
眼看前方界碑刻着“江北省”三个大字,叶禾苗抹了把汗,指着路旁挑着旧幡的饭铺道:“大人,前面有个歇脚处,不如用了午饭再赶路?”
杨昭点头道:“也好。”
江福却凝神四顾,忽然开口道:“此处离我表姐家不过二三里路程。大人如不嫌弃,容小人在前引路,同去小人表姐家里坐坐?正好也教我与表姐知会一声,如今追随大人效力,免得家中亲人挂念。”
杨昭望了望日头,面露倦色,摆了摆手道:“赶路疲乏,就不凭空叨扰亲戚了。你自去无妨,我同禾苗在此简单用些饭食便是。”
江福只得拱手道:“小人速去速回,定不敢耽搁行程。”说罢转身循着小径疾步而去。
杨昭与叶禾苗步入饭铺,拣了张靠窗的木桌坐下,随意要了一碟卤豆干、一盘炒菘菜并两碗粗米饭。
二人吃完饭,店主人笑嘻嘻迎上来,赔笑道:“这位公子一看便是读书人,小店开张半个多月了,店门口连个对联也没有,今日想请公子给小店写一副对联,饭菜钱就不要了,算是一点酬谢,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杨昭只觉这店主人倒是实在,便点头道:“这有何难?取笔墨来。”
店主人喜不自胜,连连作揖,忙不迭地从柜台下翻出一支秃笔、一方残砚和一叠微微发黄的毛边纸,又亲自滴水磨墨,虽动作笨拙,却十分殷勤。
杨昭提笔蘸墨,略一沉吟,腕动笔走,墨迹淋漓而下。
“概不见除,莫嫌小店茶水淡。”
“唯现银结,远胜他人赊欠难。”
笔锋刚健,意趣诙谐,既合了店主人心思,又不失文雅。
店主人捧着对联,喜得眉开眼笑,正待道谢,忽听店门外一阵马蹄声响。
一个粗豪嗓音嚷道:“宋大哥!俺们寻了几天识文断字的秀才,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瞧这不是送上门了一个?”
话音未落,七八个彪形大汉已涌进店来,风尘仆仆,腰间挎着兵刃,目光锐利,顿时将这小小饭铺挤得满满当当。
当中几人一眼便瞅见杨昭手中未及放下的毛笔和桌上的墨迹,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品评起来。
“嘿!这字儿不赖!”
“瞧着像模像样的!”
杨昭闻声扭头望去,心里猛地一沉。
这恐怕是遇上马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