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女子一见眼前情景,不由一愣,脸上霎时飞起两片红云,连忙赔礼道:“哎呀,小女子认错人了,得罪了公子,万望不要见罪。”
叶禾苗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未施粉黛,长相清秀,一双眸子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原来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下反倒消失无踪。
“瞧你,幸亏不是冬天,这一大盆水泼到身上,还不把我冻死吗?”叶禾苗玩笑般说道。
一旁郑羽满脸歉意,看向叶禾苗道:“这是我家小妹郑小翩,请公子不要见怪。”又瞥了一眼郑小翩道:“还不请客人进门?”
郑小翩脸一红,低下头,回转身去,在前引路。
杨昭与叶禾苗举步跟在郑小翩身后,刚进院子,便见一名老者闻声从屋里走出。
郑羽连忙迎上前去,恭声道:“爹,这二位是过路的客商,天黑错过了宿头,儿子见他们无处落脚,便将他们请到家里将就一夜。”
杨昭和叶禾苗心知这老者定然就是郑羽兄妹的父亲郑三,连忙上前行礼。
郑三拱手回礼道:“家里简陋得很,还请客人不要嫌弃。”又看向郑羽道:“羽儿你这事儿办得不赖,做人要有慈悲心,与人方便,即是修行。”
不等父亲发话,郑小翩已匆匆向空房走去,不多时便将空房收拾出来,又安置了床铺,请杨昭和叶禾苗二人进去歇息。
郑羽手脚利落地将两匹骏马在院中老槐树下拴好,添了草料,又匆匆拿了些粗面干粮和一碟咸菜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窘迫,开口道:“家里实在没有像样的酒菜,委屈二位公子将就用些。”顿了顿,又道:“明早二位公子起来也不用等我,趁早上路就是了。”
杨昭与叶禾苗谢过。
叶禾苗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套干衣服换上,将那身湿衣晾在院里,便往屋里那张铺着草席的板床上一躺,与杨昭抵足而卧。
叶禾苗素来心宽,夜夜倒头便睡,鼾声沉稳,今夜却不知怎地,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那位泼他一身洗澡水的姑娘,郑小翩,始终在叶禾苗脑海里出现,挥散不去。
叶禾苗索性从板床上爬了起来。
“怎么还不睡?”杨昭忽然发声,声音清醒,显然也未入睡。
叶禾苗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忽听院外传来一阵糟杂声。
“郑家的小子!你是不是带了外人进了镇子?”一个蛮横而又生硬的声音高吼道。
二人立在屋里,只听郑羽带着几分克制道:“原来是许教头!不过是两位错过了时辰的客商,借宿一宿,天明就走。”
又听许教头冷笑一声道:“借宿?是跟你妹子借宿吧?”
此言一出,只听一群大汉跟着哈哈淫笑起来。
听这动静,许教头不止一人来此,竟是领了不下十数条汉子闯了进来。
“许教头,请你嘴巴放干净些!”郑羽的声音陡然转冷。
“来人!把这吃里扒外小子给我绑了!”许教头厉喝一声,显是失去了耐心。
只听院里推搡之声大作。
“许教头,请看在老汉薄面,不要为难我们了。”郑三走出屋子,带着恳切的声音跟着说道。
“老东西,滚开!”许孺民极不耐烦,伸手一推。
郑三踉跄向后倒去。
“爹!”郑小翩惊叫一声,急忙过去搀扶。
叶禾苗在屋内看得血脉偾张,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低吼一声“欺人太甚!”,便要夺门而出,去教训那姓许的教头。
杨昭微微摇头,低声道:“沉住气,再等等。”说着二人凑到窗前,齐向院中看去。
便在此时,院中情形骤变。
郑羽见老父受辱,双目转赤,怒火轰然爆发,猛地挣开身旁拉扯他的汉子,厉声喝道:“许孺民!你敢动我爹!”
声若炸雷,一双铁拳,身如猛虎,直向许教头扑去!
杨昭和叶禾苗看得分明。
郑羽天生神力,虽无章法,但拳风刚猛霸道,呼呼生风,每一拳都势大力沉。
许孺民显然练过些拳脚功夫,闪转腾挪,试图招架,却被郑羽这不要命般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左支右绌,竟完全落了下风!
忽听“哎呦”一声痛呼,许孺民躲闪不及,被郑羽一记刚猛左拳狠狠砸中肩胛,踉跄几步,狼狈不堪地跌坐于尘埃之中。
许孺民又惊又怒,只觉颜面尽失,厉声嘶吼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上,废了这小子!”
七八名手持明晃晃钢刀的汉子一拥而上。
郑羽虽勇猛异常,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逼得步步后退,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围堵至院墙角落,险象环生。
许孺民趁机爬起,狞笑着拾起地上一柄钢刀,一个箭步窜出去,刀锋往郑三脖颈上一架,厉声喝道:“郑羽!再敢动一下,老子立刻送你爹上路!还不束手就擒!”
郑羽目眦欲裂,悲愤长叹一声,任由众汉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许孺民目光里带着淫邪,肆无忌惮地投向惊惶失措的郑小翩,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喝令道:“把这小娘子给我带过来!”
两名汉子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奋力挣扎的郑小翩。
许孺民凑近前去,伸手便欲轻薄。
耳听郑小翩绝望惊呼,叶禾苗胸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杨昭沉声喝道:“禾苗,动手!教训教训这畜生!”
二人猛地踹开房门,势如猛虎下山!
这一下变故来得极快,叶禾苗含怒出手,势大力沉。
许孺民猝不及防,被叶禾苗狠狠摔翻在地,痛得龇牙咧嘴。
叶禾苗提起拳头,正要落下,忽听院门外又是一阵躁动。
“住手!”只听一人沉声喝道。
火光晃动间,数十条手持兵刃的精壮汉子簇拥着一名胖大和尚,闯了进来。
本就不大的院子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许孺民一见那胖大和尚,如同见了救星,也顾不得疼痛,慌忙从地上爬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奔至那和尚身前,恭恭敬敬叫了声“信永长老”,又指着郑羽一家道:“姓郑的小子一家都不守规矩,私自放外人进镇子里留宿。”
杨昭挺直身子,目光如炬,面上带着一丝从容微笑,自有一股威仪。
信永长老一双细眼精光闪烁,在杨昭与叶禾苗身上来回逡巡。
信永长老见多识广,直觉眼前二人气度不凡,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忌惮。他双手合十,唱了句“阿弥陀佛”,脸上堆起和善笑容,开口问道:“请问二位施主是什么人?”
杨昭淡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我知道长老很想知道我们是谁。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是从京里来的。”侧首吩咐叶禾苗道:“禾苗,拿出你的腰牌,请长老验看。”
叶禾苗沉声应诺,当即从腰间解下一面鎏金腰牌,上前几步,举到信永长老眼前。
待信永长老看清,叶禾苗麻利收回腰牌,退后几步,重新肃立杨昭身侧。
杨昭缓缓踱前一步,沉声道:“你这嵩岳镇再厉害,也是我大虞的天下,也得守我大虞的律法!管好你的奴才,不要鱼肉乡民。去,把郑羽一家给我放了!”
信永长老竟二话不说,走到郑羽身前,亲手解开缚在郑羽身上的绳索,又对惊魂未定的郑三和郑小翩合十欠身,口中连称“罪过”,姿态放得极低。
“还愣着干什么!把许教头给我绑了!”信永长老面色一沉,厉声喝道。
信永长老在嵩岳镇向来说一不二。
许孺民很快被几名精壮汉子五花大绑起来。
信永长老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缓步来到杨昭身前,微微躬身道:“现在...请施主告知尊姓大名,也好让敝镇知晓,是哪位贵人驾临。”
“信永长老很想知道我是谁?我看还是不知道为好。”杨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既如此,老衲不便强求。只是敝镇偏僻,恐委屈了贵人。还请二位施主即刻启程,离开嵩岳镇!”信永长老干笑两声,语气里已带上逐客之意。
说完这话,信永长老一挥袖,领着一众精壮汉子和被缚的许孺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杨昭心知眼下这嵩岳镇,已是非走不可,正要招呼叶禾苗即刻动身,却见叶禾苗正凑在郑小翩身旁,低声说着什么。
郑小翩脸颊微红,垂首不语。
另一边郑羽小心翼翼搀扶着老父郑三。
杨昭上前一步,对郑三一家拱手道:“老丈,郑兄弟,郑姑娘,多蒙收留照料,我二人连累你们一家了。”顿了顿,又道:“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到江南找杨昭即可。”
二人不再多留,牵过马来,翻身而上,一抖缰绳,便向镇口方向行去。
途经镇口门楼之下,忽听周遭一声梆子响,霎时间火把大亮,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
信永长老赫然立在城门楼之上,火光映照下,他双手合十,竟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之相。
“两位施主,想要从我这嵩岳镇过,须得下马步行!”信永长老厉喝一声,慈悲尽褪,满面尽是戾气。
杨昭勒住马,抬头冷声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信永长老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单手一挥,身旁立刻涌出八条精壮汉子,“嘿哟”一声,奋力竖起一道黑底金字匾额,悬于门洞之上。
火光映照之下,但见匾额上书“古刹名胜”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
杨昭抬头细看,目光猛地一凝。
匾额右下方的落款小玺,竟是先帝爷御笔亲题!
杨昭脸色微微一变,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翻身下马,微低着头,牵着马步行穿过那高悬御匾的门洞。
叶禾苗见状,虽心中不忿,却也只得依样下马,紧随其后。
出得镇来,二人重新上马,一路无话。
疾驰了约莫二三里地,杨昭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人立而起。
杨昭回首望向远处黑暗中嵩岳镇模糊轮廓,眼中怒火翻腾,扬鞭道:“信永妖僧!挟先帝御匾,行割据之实!好,好得很!我杨昭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