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与叶禾苗二人乘着两匹骏马,晓行夜宿,不一日来到中原省地界。
二人贪图赶路,过了省垣汴州城,眼看暮色渐合,官道上一望无际,四野苍茫,一时竟不知宿头何在。
“兄长,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何是好?”叶禾苗勒住马缰,望向远处沉沉暮霭,语气中不免带着几分焦急。
杨昭举目四顾,但见远山如黛,蜿蜒起伏,沉吟道:“唯有硬着头皮向前再赶一程,或许有村落集镇可以投宿。”说罢,一抖缰绳,策马前行。
叶禾苗见状,也只得催马跟上。
又行了约莫二十余里,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
杨昭不经意抬头,忽见前方山峦之下,一片屋舍连绵,灯火星星点点,显是一处不小的市镇。
二人精神一振,打马近前。
这镇子好生气派,四周竟修了一人多高的青砖围墙,垛口整齐,镇门宽阔,门楼下高悬匾额,借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天光,依稀可见“嵩岳镇”三个大字。
四名精壮汉子守在门楼入口,虽作寻常乡勇打扮,却都人手持一根齐眉棍,目光警惕,打量着来人。
杨昭不禁微微一笑,转头对叶禾苗道:“禾苗,我们竟误打误撞到了这赫赫有名的嵩岳镇了。瞧前方那巍巍大山,定然便是嵩岳山了。”
杨昭原本称呼叶禾苗为“叶大哥”,如今他身为靖南宣慰使,领正三品江南卫指挥使衔,而叶禾苗以羽林卫百户身份相随,因此叶禾苗途中这几日极力劝说杨昭更改称呼,杨昭便遂了叶禾苗意思,只称呼其名。
叶禾苗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接口道:“原来是嵩岳山!天下驰名,我自幼便听闻嵩岳乃武林胜地,更有那天下第一名刹陟岵寺,香火鼎盛,高僧辈出!”
杨昭点头道:“不错!”
二人正要策马入镇,不料那四名守门汉子却齐刷刷上前一步,手中棍棒一横,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面色冷硬,沉声喝道:“二位且慢!请问二位是什么人?来嵩岳镇做什么?”
杨昭在马上微微欠身,从容应道:“我二人是京城里来的行商,眼见天色已晚,人困马乏,只想进镇寻个客店打尖歇脚。”
那为首的汉子拧紧眉头,摇头道:“你们怕是找错了地方。我们嵩岳镇里没有客店,也从不留宿外客。”说着抬手向镇子后方漆黑的山路一指,续道:“二位还请绕过本镇,再往西南方向走上十五里左右,倒是有个小镇,那里有客店可以投宿。”
杨昭微微一怔,心中暗忖这守门汉子好大的口气!纵是在京城,王侯公卿之门也不敢如此轻易将他拒之门外。
杨昭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心想若要绕过这嵩岳镇,便不能走官道,至少多出十余里山野路途,到那时人马皆难支撑,于是按下心头不快,面上仍带着和气,拱手道:“我二人确实疲惫不堪,还望行个方便。若是兄台做不得主,烦请引我等去见见镇上的都长?”
那为首的汉子听罢,竟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斜眼看向杨昭,开口道:“好大的口气!都长?你知道我们嵩岳镇的主人是谁么?”
叶禾苗按捺不住好奇,插嘴问道:“什么人?难道不是官府委派的都长?”
“哼!”那为首的汉子胸膛一挺,脸上布满傲然之色,“告诉你们,嵩岳镇从来没有都长!这里只有一位主家,那便是信永长老!”
信永长老?
杨昭心中一动,信永长老的名号他何止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
信永长老乃是中原一带颇有声望的高僧大德,执掌天下名刹陟岵寺,据说佛法精深,德行高洁,在民间极受尊崇。
只是万万没想到,连嵩岳山脚下嵩岳镇的俗务,也由信永长老一言而决。
叶禾苗翻身下马,拱手道:“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随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角落让我二人凑合一宿就成,天一亮我们即刻便走,绝不多留片刻。”
便在此时,四名守门汉子中一个年轻后生凑近那为首的汉子,小心翼翼道:“刘头儿,我看这二位客官不像歹人,风尘仆仆的也确实可怜。咱这镇子大着呢,别说两个人两匹马,就是四五百人也住得下,我家院子里还有间空房,不妨安置他俩凑活一夜。”
叶禾苗趁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往那刘头儿手里一塞。
那刘头儿只觉手心一沉,低头一看,竟是一锭成色极足的官银,顿时眉开眼笑道:“哎哟,叫二位破费了!”转头对那后生道:“你领着他们安置去吧,小心点儿,别叫人看见了!”
杨昭与叶禾苗各自牵了马,跟着那后生进了镇子,又拐弯抹角向西绕去。
走了一小段路,杨昭开口问那后生道:“还未请教这位小哥高姓大名?”
那后生在前引路,头也不回地答道:“俺叫郑羽。”
“小哥今年多大岁数?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杨昭又问道。
“俺今年二十三了。俺娘去得早,家里就俺爹,名叫郑三,也在镇上替长老耕种田亩,闲时替长老做些杂工。俺还有个妹子,叫郑小翩,才十九岁。”
杨昭奇道:“信永长老乃是闻名遐迩的高僧大德,佛法高深,听小哥这么说...似乎小哥一家都在为信永长老做活?这偌大的嵩岳镇,倒像是信永长老的私产一般?”
郑羽听了,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客官您是外地人,有所不知。信永长老‘高僧大德’的名头,那是做给外面人看的脸面。”顿了顿,又道:“他可是我们中原省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不仅陟岵寺他说了算,整个嵩岳镇都已被他买下来,成了他的私产啦!”
叶禾苗忍不住插嘴问道:“这...官府难道不知情吗?”
“官府?”郑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官府当然知道!中原省大大小小的官老爷们,哪个不是是信永长老的座上宾?省里还特意派了一个百户所的兵老爷驻在咱们镇上呢!如今信永长老名下的田产,少说也有几千亩了,听说不仅我们嵩岳镇四周被他买光了,连汴州城里都置办了不少产业宅院呢!”
杨昭听了郑羽所说,震惊不已。
寺庙占据田产虽非罕事,但如此规模,俨然已成一方豪强。
杨昭蹙眉问道:“信永长老乃方外之人,要这泼天财富何用?难不成是为了广施慈悲,行善布施?”
郑羽听了这话,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道:“客官,您这可就想岔了。长老要钱做什么?嘿,他家大业大,一心就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呗!可惜菩萨不保佑,他屋里头那些女人,接连生了九个,个个都是丫头片子,到现在也没盼来个带把儿的!”
“什么?!”杨昭与叶禾苗几乎同时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禾苗更是脱口而出道:“信永长老...他…他不是出家人吗?怎么还能娶妻生子?这……这戒律...”
郑羽笑道:“戒律?那是给守规矩的和尚定的。信永长老除了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副高僧模样,私下里啊,喝酒、吃肉、玩女人,样样精通,跟别的有钱有势的大财主没两样!就是这儿子的事儿,成了他最大的一块心病喽!”
说话间,三人来到镇子西边一处破旧院落。
郑羽正要开门,忽听院里传来一阵女子喝骂声。
“姓许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姑一奶一奶一我在这里洗澡,你左一趟、右一趟地来这儿转悠,安的什么心?”
这骂声又急又脆,泼辣无比,显是动了真怒。
杨昭与叶禾苗一时呆立门外,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便在此时,一大盆洗澡水从院墙里面泼了出来,不偏不倚把叶禾苗从头到脚浇的像落汤鸡一样。
又听院门“咣”一声打开,从里面冲出一位披头散发的青年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