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调东军、西军各一千精锐充作杨昭亲随卫队的旨意,连同胡松之升任首辅、王汲拔擢左辅的任命,不过两日便明发天下。
朝野虽微有波澜,却在少年天子如今说一不二的威势下迅速平息。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离京之期渐近。
内阁三位辅臣、张曲直、庞从云乃至刘富贵等人,皆是轮番设宴,为杨昭饯行。
这日散值时分,杨昭回到易居巷小院,却见尉迟飞一身常服,亲自押送着一口沉木鎏金箱笼登门。
杨昭打开一看,竟是一副锻造精良、光泽幽深的玄色山文甲。
“此乃在下珍藏,赠予先生。江南险恶,望先生珍重。”尉迟飞抱拳,语态诚挚。
杨昭抱拳,郑重道谢。
隔日,胡雅与叶杏娘竟也联袂而来,捧出一件大红色披风。
胡雅面颊微红,低声道:“我手艺粗陋,与杏娘一同赶了十余日,总算...总算成了。”
那披风针脚细密却略显笨拙。
杨昭披上身,只觉一股暖意融入四肢百骸。
诸般盛情,杨昭一一领受,感怀于心。
唯独一事,成了离京前唯一的遗憾。
杨昭吩咐叶禾苗数次往安仁坊沈府递帖,欲见沈明月一面,却总被告知“大小姐近日离京盘账,归期未定”。
杨昭立于庭中,望着天际流云,心下不免浮起一丝难以言状的怅惘。
这日午后,杨昭正在兵部职方司衙房内,向庞从云请教民团编练之事。
庞从云取出一叠泛黄卷宗,铺展于案,将其所知本朝军制沿革、编练要诀倾囊相授。
“募民为兵,编伍训练,可仿效旧制,五人为伍,十伍为队,五队为哨,十哨为营。一营兵额约二千五百,设营官统领。此番南下编练民团,可参照此制,务求编制严整,号令统一,方能如臂使指。”
庞从云又抽出几张舆图,指点道:“练兵之要,首重选募。须择其乡里殷实、家有恒产者,或猎户、矿徒等骁勇敢战之辈,此类人有所牵绊,不易溃散叛逃。”
“其次便是严训。队列、号令、兵器、阵图,缺一不可。尤其火器,如今洪逆贼兵多有鸟铳,我民团断不可仅恃刀矛弓矢...”
杨昭凝神静听,不时发问,正说到紧要处,忽听衙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又听“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撞开。
包逑气喘吁吁闯了进来,额角见汗,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庞大人!陛下急召,请速往文华殿议事!”
话音未落,包逑一眼瞥见庞从云身旁的杨昭,更是如同见到救星,拍着大腿道:“哎哟!原来杨大人在此处,叫奴才好找!快,快请一并去吧!”
杨昭见包逑神色惊惶,远非平日沉稳,心知必有大事发生,当即起身问道:“包公公,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
“是江北省!出大事了!他们江北省收容安置了数千名溃散残兵,虎贲、虎威、骁骑三大卫的都有,谁曾想...谁曾想这些残兵不知怎的竟串联起来,要闹哗变呢!”
“什么?!”杨昭与庞从云脸色遽变,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二人对视一眼,再也无心他顾,急忙跟着包逑,步履匆匆,疾向文华殿奔去。
杨昭与庞从云跟着包逑走进文华殿内,内阁三位辅臣胡松之、鲍希仁、王汲连带着张曲直早已到了,人人均是面色凝重。
赵鼎见杨昭与庞从云疾步进来,微一颔首,也无需他们行礼,开口问道:“江北的大概情形,你们二人想必都已知晓?”
杨昭躬身答道:“回陛下,臣等在路上听包公公略说了些,已知大概。”
赵鼎目光转向首辅胡松之,道:“你接着刚才的话说。”
胡松之道:“是。据查,哗变军士约三千一百余人,其中原属虎贲卫者约千余人,虎威、骁骑两卫各有数百不等,余者混杂,难以细分。哗变具体缘由,江北巡抚衙门的奏报中语焉不详。臣已拟旨,严令江北巡抚陈秉章即刻查明实情,据实回奏,不得有丝毫隐瞒。”
话音刚落,鲍希仁便接口道:“当务之急,是这三千一百余名哗变军士,目下该当如何处置?是抚是剿,须有决断。”
胡松之道:“眼前不宜轻动刀兵。臣以为,当以‘妥善安置’为名,将这三千一百余人分开安置,派兵严密监视,以防其相互串联,酿成更大祸端。”
王汲立刻摇头道:“难!江北去岁歉收,官仓本就不丰,又逢江南战乱,周边几省粮价飞涨。如今凭空多出这三千多张要吃饭的嘴,所耗甚巨,只怕...只怕官仓负担不起。”
殿内沉默之际,张曲直忽然开口道:“陛下,诸位大人。这三千军士,虽是败军之卒,却仍受朝廷节制,始终未有投贼叛逆之举。他们岂不知《大虞律》明载,‘无故聚众哗变者,首犯皆斩,从者流三千里’?明知是死罪,却仍行此险招...微臣不敢妄断,但心下揣度,其哗变根源,恐怕...恐怕与能否活命有关。”
与活命有关?
赵鼎目光倏地锐利起来,看向张曲直道:“你的意思是,江北省虽名义上收容了这些残兵,实则未能供给足够粮秣,以致他们濒临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
张曲直躬身道:“陛下圣明。臣并无实据,仅是推测。若非活不下去,谁愿自寻死路?”
胡松之捻须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张大人所虑,不无道理。哗变之事干系重大,确需深究根源。”
王汲紧跟着奏道:“陛下,臣以为,江北自查恐难尽信。为公允计,朝廷当另遣专员前往查证。”目光转向张曲直,又补道:“张大人心思缜密,通晓钱粮军务,或可担此重任。”
张曲直当即躬身奏道:“臣愿往江北,誓要查明实情,据实奏报!”
赵鼎目光扫过众人,正自沉吟。
杨昭见状,忽然踏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请旨提前南下,顺道江北,先行查明哗变原委,再赴江南履职。”
赵鼎双目精光一闪,笑道:“好!朕有个主意。杨卿在明,张卿在暗,明察暗访。你二人一明一暗,各司其职,互为犄角,共同南下查办此事!”
“陛下圣明!”殿内众人齐声附和,皆觉此计周全。
“内阁即刻拟旨,加封杨昭为靖南宣慰使,领正三品江南卫指挥使衔,赏王命旗牌,授便宜行事之权。先行南下查明江北哗变一事,再赴江南总揽民团事宜。旨意明发京城各部衙门及各省督抚!”
“赐张曲直刑部员外郎衔,密赴江北,暗查哗变真相。所需关防文书,内阁即刻办理。”
众人领旨,躬身退去。
偌大的文华殿,转眼间只剩赵鼎、杨昭与包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