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杏娘独坐闺房绣榻,脸上泪痕犹湿,心头如坠千斤巨石,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笃笃的敲门声轻轻响起,叶杏娘慌忙起身,抬手拭了拭眼角,打开房门,见是杨昭、胡雅和叶杏娘三人立在门外,忙招呼三人到房里坐下。
杨昭刚一落座,便开口问道:“叶家妹子,陛下待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如今更要明媒正礼迎你入宫,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荣耀。你...为何不愿?我杨昭可在此作证,陛下心中,始终念着你。”
叶杏娘听到这话,眼眶又红了。
“杨大人,我...我不是不愿他。我...我是怕那宫墙里头的日子。”叶杏娘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叶杏娘抬起泪眼,又道:“我自小在街巷里跑惯了,闻的是油烟烟火气,见的是四方来往客。若进了宫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言一行都讲规矩体统,就像...就像雀儿被关进了金丝笼,连喘口气都由不得自己!”
话至此处,叶杏娘语气渐促,带着几分倔强语气,续道:“再说...他是天子,将来会有三宫六院。我……我只想我的夫君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我见识少,出身又微寒,不过是个跟着哥哥来京城开了间小面馆的雍州丫头。即便入了宫,又能做什么呢?只怕...只怕配不上他,也担不起娘娘的名分。”
杨昭目光沉静,静静聆听,待叶杏娘语声稍顿,这才缓声道:“杏娘,你所虑种种,皆在情理之中。”
“宫墙之高,确非市井可比。帝王之爱,确难如寻常百姓专一。会害怕,会彷徨,这再正常不过。若欢天喜地,反倒显得天真无知了。陛下心中喜爱的,正是你这份不矫饰的真性情。”
“但是,叶家妹子,你可曾想过,陛下他其实比你更孤独、更艰难?”
“他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几人真心?日后即便后宫佳丽三千,几人真爱他赵鼎其人,而非爱那皇帝权势?他每日批阅奏章到深夜,应对的是江山社稷的千斤重担,是无穷无尽的算计和阴谋。”
“在你这里,他能卸下所有伪装,吃到一碗真心实意、不带任何算计的热汤面,能做一个短暂的、普通的‘赵公子’。你带给他的,是整个皇宫大内都给不了的‘人间烟火气’和‘真心’。”
杨昭一口气说完,叶禾苗忍不住插话道:“妹子,兄长他句句在理!陛下确是真心待你!”
胡雅轻握叶杏娘双手,柔声接道:“是啊,先不说杨郎还未娶我,即便日后娶了我,我也不敢奢望他日后再看不上别的女子。”说罢,幽幽瞪了杨昭一眼。
杨昭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莫非胡雅知道了沈明月?
再一细想,绝无可能。
杨昭忍住内心狂喜,冲着胡雅尴尬一笑,转而看向叶杏娘道:“所以,你入宫,不是去索取一份独一无二、不容分割的爱,而是去给予,去成为天子在那冰冷深宫里唯一的温暖、唯一的慰藉。这份力量,天下只有你叶杏娘能给。这不是束缚,这是一种更强大的守护。”
“再者,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退路吗?”杨昭正色问道。
“自陛下在葫芦巷与你相识,你的名字就不知钻进了多少人的耳中。唯有名正言顺地入宫,才能自救,更是对陛下、对叶大哥最大的保护!”
“至于宫廷礼仪,自有女官教导,以你的聪慧,绝非难事。你只需保持本心,陛下爱的就是本真的你,做你自己就好。”杨昭语气愈发诚恳。
胡雅察觉叶杏娘心意松动,温然笑道:“好妹妹,世间情缘难得,何不勇敢一试?纵有万难,也有杨郎还有我家伯父为我们做主。”
杨昭接口道:“不错!我也会尽力为叶大哥谋个前程。你在宫内并非孤身一人,陛下心中有你,又有胡左辅和我在朝中,甚至叶大哥将来也会成为你的底气!”
“杏娘...明白了。谢杨大人点拨。请转告陛下,民女...愿入宫。”叶杏娘缓缓跪下,对杨昭行了一个大礼。
杨昭赶忙搀扶起叶杏娘,又郑重还礼道:“微臣必竭尽所能,护娘娘周全!”
叶杏娘望着眼前三人,泪光中终于绽出一丝极浅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杨昭心中百感交集,知道叶杏娘从此踏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三人离开叶杏娘闺房,均是长舒一口气。
未走几步,胡雅忽地牵住杨昭衣袖,低声道:“杨郎今夜...可否留下陪我说会儿话?”语声软糯,又带着几分怯怯的期盼。
杨昭本要答应下来,余光瞥见一旁佯装抬头望月的叶禾苗,无奈抬手轻轻捏了捏胡雅粉腮,温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胡雅朱唇轻启,那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反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余光也同时瞥见了叶禾苗。
这一瞥,胡雅已然会意,柔声笑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杨昭深深看了胡雅一眼,与叶禾苗并肩离去。
胡雅倚着门廊目送,直至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巷口月色尽头,这才悄然掩门而归。
杨昭与叶禾苗二人行至半途,叶禾苗忽然开口道:“兄长,那沈家大小姐似乎也存了心思...”
杨昭装聋作哑道:“什么心思?”
“看上了兄长呗!”叶禾苗朗声笑道。
杨昭一怔,默认走了十数步,这才叹道:“叶大哥不是外人,我也正为此事踌躇。两位皆是世间难得的女子,倒教人难以抉择。”
叶禾苗咧嘴笑道:“要我说,胡姑娘温婉解意,将来必是贤内助。沈大小姐却精明干练,堪为持家良佐。兄长何不将二美并纳?岂不两全其美!”
杨昭苦笑道:“昔日单是一个柳茹,已教我焦头烂额。若同时应对两位这般玲珑心窍的姑娘,只怕...”
话未说完,叶禾苗截断话头道:“这两位岂是柳氏可比?胡姑娘知书达理,沈小姐通晓世情,断不会让兄长为难。”
杨昭忽地驻足,凝视叶禾苗良久,忽然发现这看似憨直的汉子,竟有着出人意料的洞明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