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端起的酒杯悬停半空,愕然道:“张兄何出此言?江南军务胶着,陛下急需得力人手破局,此乃为国举贤,何来不可?”
张曲直抬眼,目光直视杨昭道:“自那日陛下立下内阁奏事规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谁都看得出,咱们这位少年天子,不是甘心做聋哑傀儡的人物,他是要收权了。朱学正虽尸位素餐,可毕竟宦海沉浮数十年,岂能坐视此举,听之任之?此其一也。”
“杨兄得蒙圣眷,时日不久便举荐好友,落在陛下眼里,是何景象?落在朝堂衮衮诸公口中,又是何说辞?帝王心术,最忌近臣结党,此其二也。”
张曲直向来如此,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能给你剖析利害,说出个一二三的门道来。
杨昭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他方才只想到为国荐才,为友谋路,全然未曾虑及这层致命的忌讳。
““张兄洞若观火,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倒是杨某思虑不周。”杨昭深吸一口气,打心底叹服道。
杨昭言罢,忽又玩笑问道:“张兄既说其一其二,有无其三?”
张曲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算计,跟着笑道:“杨兄可还记得安大海?”
“何太后的贴身总管太监,与张兄有旧,莫非...”
“不错,何太后难道不会安插自己人?我大可以走安大海的路子。”张曲直嘴角浮起笑意。
“妙啊!”杨昭抚掌笑道,“张兄此举,可在暗中助陛下一臂之力。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二人再次举杯。
酒尽人散时,已是亥牌时分。
杨昭辞别张曲直,独自走出张府宅院。
今日已是休沐最后一日,他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天空不知何时淅沥沥下起小雨,杨昭漫无目的踟蹰于寂静的街巷之间,不知不觉,他双脚似被丝线牵引,竟又来至那座三进小院门前。
小院门前檐下,一点如豆。
灯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撑着一柄纸伞。
是胡雅!
隔着雨帘,四目相对。
胡雅眼中迸出惊喜光芒。
她不假思索,提起裙裾,踏下石阶,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杨昭面前。
“大人!”
胡雅清脆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她努力地将手中的纸伞高高举起,尽力遮挡住杨昭头顶的风雨。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杨昭喉头滚动,浑身上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胡雅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杨昭望着胡雅澄澈的眼神,猛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胡雅撑伞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杨昭另一只手抄起胡雅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胡雅低低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地环住了杨昭的脖颈,低着头不敢直视杨昭。
杨昭抱着胡雅,冲进院门,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径直走向他昨夜曾短暂安歇的那间厢房。
房门被一脚踹开,又重重合拢。
杨昭将胡雅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褥间,俯下身,吻了下去。
胡雅没有闪躲,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
窗外细雨缠绵淅沥,窗内烛影摇曳,暖帐低垂。
是夜,二人成就好事。
晨光熹微。
杨昭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素青罗帐上熟悉的墨竹纹样。
枕畔,一丝似兰似麝的幽香飘荡。
胡雅蜷缩在杨昭身侧,呼吸均匀轻柔,几缕青丝搭在他裸露的的手臂上,似痒似酥。
杨昭心头一阵悸动,昨夜种种痴狂放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披衣起身,只觉四肢百骸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与通透。
“大人醒了?”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杨昭回头,见胡雅已起身,只松松披着寝衣,云鬓微乱。
四目相接,胡雅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低下头。
“嗯。”杨昭应了一声,目光胶着在胡雅身上,温柔缱绻。
杨昭离开小院,径向内阁行去。
他在内阁停留片刻,便被包逑叫去了文渊阁暖殿。
赵鼎一见杨昭,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看来这三日休沐,杨先生调养得极好,精气神焕然一新,倒像是得了什么不世出的灵丹妙药?”
杨昭脸上顿时一热,昨夜种种旖旎瞬间掠过心头,忙躬身掩饰道:“陛下取笑了。蒙陛下隆恩,赐假休沐,略得喘息,是以精神稍振。”
赵鼎也不深究,手指包逑道:“今日散值后,同小包子出趟宫,他有事找你。”
杨昭不明所以,虽心中疑惑,却也只能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散值时分,包逑在前,引着杨昭走出宫门,踏上京城街市。
包逑脚步轻快,杨昭跟在后面,越走心里越是惊疑。
这方向分明是往丰乐坊而去。
而胡雅那座三进小院,便是在丰乐坊中!
冷汗瞬间浸湿了杨昭的后背。
难道…昨夜之事,竟已传入少年天子耳中?
眼见距胡雅所在小院越来越近,杨昭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杨先生这是怎么了?”包逑察觉身后异样,转头问道。
“没...没什么。”杨昭强装镇定道。
包逑又往前赶了几步,手指一处院落道:“就是这里!”
杨昭长吁一口气。
这处院落不偏不倚,与胡雅所在小院仅一墙之隔,算是隔壁。
“杨先生,请。”包逑推开虚掩的院门,侧身让杨昭先行。
杨昭惊魂未定,茫然地踏进院中。
这里同样是一座三进小院,格局与胡雅那座颇为相似。
院中站着一名少女,竟是叶杏娘。
“大人!”叶杏娘见到杨昭,惊喜地叫出声来。
包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叶姑娘,这位杨大人想必你认识。他是当今天子近臣,也是我家公子至交好友。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他自会为你做主!”
话音未落,叶杏娘“扑通”一声跪倒。
杨昭怎么也没想到,赵鼎说的包逑有事找自己,竟然是为叶杏娘之事。
听包逑方才所言,叶杏娘显然还不知道赵鼎的身份。
更巧合的是,这座院落也不知是何人所有,竟与胡雅的小院咫尺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