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
自那日赵鼎定下内阁奏事的规制后,京城各部衙门和各地督抚的奏报如雪花般飘进文华殿暖阁内的御桌之上。
“陛下,湖荆捷报到了。”杨昭从内阁取来湖荆巡抚衙门的奏报,双手呈上,“洪有缺已弃湖昌而去,转战江南。湖昌将军周镇虽战死,但斩获贼将潘统首级...”
“捷报?”赵鼎眼中寒芒如电。
“杨先生且看看这个!"赵鼎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纸角烙着江南巡抚衙门的火漆印,"湖荆巡抚徐怀仁暗中通贼,资助粮饷兵器,唆使洪有缺转攻江南!这就是朕的封疆大吏!”
杨昭早知地方官员腐败,却未料竟到资敌叛国的地步。
更令杨昭心惊的是赵鼎此刻的神情。
少年天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中怒火令人不敢直视。
“杨先生这几日也着实辛苦了!”赵鼎的语调忽转柔和,“朕叫包逑就在文渊阁里安排了一间值房,若是过了大内门禁的时辰,杨先生就在值房内安歇。”
留宿大内?这是怎样的恩情!
“微臣惶恐!”杨昭深深一躬道。
“草拟一道诏书,严令内阁查办湖荆巡抚徐怀仁!”少年天子的语气再次变得不容置疑。
暖阁内早已为杨昭专门添了一张小案。
杨昭走到案前,不多时便将诏书拟好。
赵鼎接过诏书,双目扫了一遍,招手唤过包逑道:“将诏书送至内阁。”
包逑躬身应了声“嗻”,双手恭敬接过诏书,径往内阁而去。
赵鼎起身,负手立于挂在暖阁西首的《九边堪舆图》前,又道:“杨先生,再来与朕谋划谋划。”
杨昭走到赵鼎身后,两眼虽瞧向堪舆图,心里却不住感慨。
眼前的少年天子变化甚巨,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日后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一个月后,江南全境陷落的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令杨昭惊奇的是,赵鼎这次竟冷静的出奇。
“查办徐怀仁的旨意过了多久了?”赵鼎坐在文华殿紫檀大案后,手里捏着一份兵部奏议,头也不抬的问道。
“启奏陛下,一月有余。”不等杨昭答话,包逑抢着答道。
“你先下去,将朕要的东西都拿过来。”赵鼎吩咐完包逑,抬起头看向杨昭,“杨先生,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杨昭心里清楚,朱学正虽不敢明着抗旨,但官场糊弄那一套却玩的炉火纯青,事事遵旨,却事事不办。正应了他先前那句,仅以文牍相往来,却不问实际。
但杨昭同时深知,今时不同往日,沉吟片刻,竟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朕知道,朕这些日子有些变化。可朕是做给旁人看的,让他们都清楚,这朝堂是我赵家的朝堂!”赵鼎双眼盯向杨昭,温声续道:“朕向来视杨先生为心腹,亦是朕可仰仗之人,满朝文武都在糊弄朕,难道连杨先生都不愿跟朕说实话了么?”
杨昭忽然想起张曲直的告诫,只要天子信赖,又有谁能动他?反之,若是失了天子眷顾,只怕自己顷刻间便会被撕得粉碎。
他为何会被赵鼎突然启用,至今仍是一个谜团,可初进内阁那日的会谈,焉知不是少年天子的考量?自己不就是凭着敢说他人之不敢,才被擢拔为内阁侍读学士的么?
想到这里,杨昭开口答道:“微臣窃以为,陛下纵然英明神武,眼下虽已收回批红之权,但办事的却仍是一群蠹虫。”
“杨先生有何对策?”
杨昭笑道:“眼下江南战事,兴许是个机会。”
“哦?”赵鼎眼中一亮,“请先生说下去。”
“陛下可不论品级资历,从京城各部衙门抽调几名精干好手行走内阁,专事江南军务。”
“朱学正若是阻挠...”
“陛下只需近日在军报上批红严厉些,再下旨给内阁一些不痛不痒的处分。军务这事...对朱学正而言,本就是烫手山芋。”
“就依杨先生!”赵鼎笑道,“朱学正只怕巴不得看朕的笑话!朕先从军务着手,慢慢将内阁握在掌中,看他究竟能笑到几时?”
“微臣另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杨昭见少年天子面露喜色,趁势说道。
“杨先生但说无妨!”
“常言道‘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国,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本朝太祖皇帝照前朝旧制,设内阁辅政,其意在集思广益,匡正君主得失,然内阁首辅、次辅均由六部堂官兼任,初时不显,久则可见弊端。”
“太祖旧制,朕这些日子也在思虑,只是苦无对策。杨先生有何高见?”
“微臣以为,可行明升暗降之计。陛下先从军务着手,待江南战事稍有进展,便为内阁叙功,擢升两位辅臣少师、少傅、少保‘三孤’衔,但有一样,朱首辅的吏部尚书之职、胡次辅的户部侍郎之职,都得让出来,人选嘛?他们来推荐。自今而后,内阁辅臣专职,皆成定例。”
望着听着出神的赵鼎,杨昭续道:“本朝内阁辅臣数量不一,今后也成定制,设首辅一名,总览内阁诸事,左、右辅各一名,左辅分掌吏、户、工三部,兼管通政司、詹事府、翰林院,右辅分掌兵、刑、礼三部,兼管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三位辅臣皆可独面陛下。都察院独立内阁之外,监察百官,由陛下亲自统领。”
赵鼎不禁拍掌叹道:“依杨先生谋划,朕才算得天子!”
“微臣怎敢贪天之功?微臣没遇见陛下前,也是懵懵懂懂,自从伴读陛下以来,学问渐进。这些见识,都是从陛下平日举止中忖度而来,其中或有不妥之处,万望陛下恕罪!”杨昭一躬到底,语气诚恳。
赵鼎脸上的神情愈发亲切,他扶起杨昭道:“杨先生,你再说说军制弊病。”
“臣斗胆。”杨昭深吸一口气,“我朝军制,东北、西北各有十余万边军,皆由兵部直管,精锐不假。然各省驻军最多不过三万之众,少则万余,分驻各府,平日疏于操练,从眼下江南形势便知,平日里定是疏于操练,几无战力。三千羽林卫拱卫京师,自是精锐不假。京城三大卫,骁骑卫三万人马,虎威、虎贲两卫各有步军六万,号称精锐...”杨昭话到此处,突然顿住。
“羽林卫三千健儿,朕亲眼所见,日日操练。内阁整日夸耀三大卫如何精锐,朕却存疑!”赵鼎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话音方落,包逑双手捧着个包袱推门而入。
赵鼎嘴角忽地浮起一丝顽皮笑意,手指包袱道:“杨先生,你猜这包袱里面是何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