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长远

周一早晨的技改处办公室，劣质茶叶和陈年纸张的气味混在一起。

陆玥推开档案室的门，灰尘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皱起眉头，她看见堆积如山的档案盒，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动过。

周师傅端着搪瓷缸踱进来，缸里飘着几片发黄的茶叶。

"小陆啊，这些可都是厂里的宝贝。"他说，"咱们技改处的工作，讲究的就是个细致。"

陆玥没说话，默默卷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她拿起最上面那本档案，封面上"1980年晶体管技术改造方案“的字迹已经褪色。

内页纸张因潮湿粘连在一起，轻轻一扯就发出撕裂声。

"周师傅，这些档案都粘连了，需要重新装订。"

陆玥抬起头，声音清冷，”而且分类混乱，1980年的和1985年的混在一起。"

周师傅不以为然地摆手："能看清字儿就行，何必较真？咱们这儿的工作，从来没人检查。"

他啜了口茶，茶叶渣沾在胡须上，"随便归置归置，下午跟我去活动室打牌，老李他们三缺一。"

陆玥的手指在档案边缘收紧，指节泛白："这些是厂里十年的技术积累，怎么能随便？"

"积累？"

周师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茶缸往桌上一放，溅出几滴茶水，"小陆啊，你还年轻。咱们技改处就是个摆设，真搞技术的谁看得上这儿？"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停下了动作——如果喝茶看报也能算做事的话。

沈明远从报纸上方观察着这场对峙，手中的钢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

"那技改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陆玥的声音不大，却让办公室里的空气更加凝滞。

周师傅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这些老同志在厂里干了大半辈子，轮得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指手画脚？"

"我没有指手画脚。“陆玥平静地说，但眼神锐利，”既然有这个部门，就应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好，很好！“周师傅气得胡子发抖，”那你就好好‘发挥’！这些档案不整理完不准下班！"他一把抓起茶缸，怒气冲冲地走向活动室，把门摔得很响。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随后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陆玥独自站在档案堆中，身形挺直。

沈明远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重新埋首报纸。

他本想帮陆玥说几句话，但转念一想——江锋现在很受重视，如果陆玥在技改处遇到麻烦，或许不是坏事。

下午，消息传到王前进那里。

他正在审阅新磁头样品的测试报告，听到秘书的汇报，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陆玥..."王前进放下钢笔，叹了口气。

他想起许部长视察时，陆玥站在江锋身边的样子，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他印象深刻。

王前进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着，忽然眼睛一亮。

他拿起电话拨通车间："给我接江锋。"

二十分钟后，江锋站在王前进办公室门口，工装袖口还沾着机油。

王前进笑眯眯地看着他：“小江啊，有个小麻烦可能需要你帮忙。"

江锋挑眉：”王工请说。"

"陆玥在技改处...遇到点小状况。“王前进说得轻描淡写，”你知道的，老周脾气倔，陆玥又有主见..."

江锋嘴角微扬，明白了王前进的用意：“王工是想让我去调解？"

"哎呀，你们年轻人好沟通嘛。”王前进笑着说，“再说了，陆玥是研发部骨干，不能让她在琐事上浪费精力。"

江锋点头：”我明白了。"

走出办公室，江锋看了看表——离下班还有一小时。

他快步走向厂区小卖部，买了两张当晚的电影票。

电影院门口，陆玥看着江锋手中的票，有些惊讶："《田野》？怎么突然..."

"听说很好看。"江锋笑着说，"正好多张票，想着你可能感兴趣。"

陆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票。

她今天确实需要散心，技改处的事情让她心情烦闷。

电影开始后，江锋注意到陆玥的注意力不在银幕上。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眉头微蹙，显然在想着别的事情。

"不喜欢这部电影？"中场休息时，江锋递给她一瓶橘子汽水。

陆玥接过汽水，摇了摇头："不是电影的问题。"她停顿了一下，"今天我和技改处的周师傅吵了一架。"

江锋露出讶异的神色："怎么回事？"

陆玥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激动：“他们根本就是在混日子！那些档案记录了厂里十年的技术变迁，就这么任由它们发霉腐烂！"

江锋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直到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他才开口：”去江边走走吧，天气不错。"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两人并肩走在堤岸上。远处工厂的灯火映在江面上，随着水波晃动。

江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玥：“你知道王工为什么调你去技改科吗？"

陆玥微微蹙眉：”不是暂时避开研发部的重组吗？"

"是，但不全是。“江锋目光沉静，"在我未来的规划里，技改科至关重要。那些你以为落伍的旧档案，正是我们筹建技术战略研究室的核心资料。"

陆玥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周师傅他们..."

"这正是关键所在。"江锋语气沉稳，"老员工根基太深，暂时动不得。我和王工商量过，希望你先在科里组建一个专项小组，慢慢吸纳有志之士。"

他望向江面，继续道："等你做出成绩，站稳脚跟，我们再顺势调整人员布局。这才是稳妥之策。"

”我明白了。"陆玥说，眼神变得明亮，"那些档案我会继续整理，但不会再和周师傅争执。"

江锋笑了笑："很好。记住，我们的目标不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陆玥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工厂的灯火映在江水中，微微晃动。

"对了，"陆玥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答应来看电影？"

江锋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厂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