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很重。
钱厂长推门进来时，熊总工正靠在床头翻一本工作笔记，脸色不太好看。
看见钱厂长，他放下书，咳嗽了几声，故意显得很虚弱。
“老熊，身体好点没？”钱厂长拉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平常。
“还是老样子，高血压，医生让静养。”
熊总工叹了口气，眼神却有些飘忽。
钱厂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这点心思，瞒不过我。”
熊总工表情一僵，勉强笑笑：“老钱，你这是说什么？”
“许部长都调走了，你还在这儿装病？”钱厂长摇摇头，“王前进现在势头正旺，你跟他硬碰，没好处。”
熊总工脸色沉下来：“他王前进算什么？被压了十年，现在靠个大学生就想翻身？”
“识时务一点。”钱厂长语气加重，“现在上面正关注，你躲着反而显得有问题。不如正常上班，避过这阵风头。”
熊总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咬牙说：“好，听你的。但这事不算完。”
钱厂长拍拍他肩膀：“日子长着呢，不急。”
三天后，六车间的电话在午后响起来。
王前进正在调试新样机，听到铃声，擦了擦手上的油，走过去接起电话：“六车间。”
“王工！好消息！”
电话那头，秦秘书声音很兴奋，“样品送京华所检测了，磁头耐磨性超出预期！许部长批示，要给你们记功！”
王前进握着话筒的手有点抖，连声道谢。
秦秘书两天前就拿到了样品，马不停蹄送去了京华。
现在报告出来，所有的顾虑都消散了，一切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江锋站在一边，嘴角微微扬起。
他早知道结果——这种梯度煅烧工艺，在八十年代完全是领先的技术。
挂了电话，王前进深吸一口气，拍拍江锋的肩膀：“小江，这次多亏你。”
江锋笑了笑：“王工，活儿还没干完呢。”
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光照进车间，落在铁架上，映出一片光斑。远处几个工人正推车运料，汗珠在阳光下发亮。
消息传回厂里，厂领导紧急开会。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吊扇吱呀转着，但吹不散闷热。霍书记坐在主位，手指轻敲桌面，扫了一眼在场的人。
“关于六车间嘉奖的事，大家什么意见？”
王前进先站起来，声音沉稳：“我建议重奖攻关小组全体，特别是江锋。这次突破不仅解决生产问题，也给电子工业提供了新思路。”
钱厂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王高工说得对，不过……”他放下杯子，看了看四周，“厂里资金紧张，一下子涨两级工资，其他人恐怕有意见。”
“钱厂长的顾虑有道理。”宋副厂长接话，推了推眼镜，“但六车间要重建，研发部需要留人。我建议先给江锋转正，工资暂时不动。”
霍书记笑了：“老宋，你抓生产行，但人才投入不能省。”
他转向王前进，“王工，你继续说。”
王前进吸了口气：“这次磁头材料的突破，至少能为厂里省二十万外汇。按国家规定，主要贡献者应该——”
“二十万？”宋副厂长打断，“王工，这话不能随便说。进口磁头才多少钱？”
会议室安静下来。
“单件是便宜。”王前进不慌不忙拿出一份文件，“但西德厂商要求整套设备采购，光配套仪器就要十五万美元。”
他停顿一下，“而现在，我们自己的磁头能用两千小时。”
钱厂长的茶杯“咔”一声落在桌上。
霍书记直接拍板：“就这么定！江锋提前转正，工资涨两级。组员年底评优。”
他看了一眼宋副厂长，“老宋，眼光要长远。”
第二天一早，公告栏前挤满了人。红头文件大致写着：
攻关小组成员年底评优，另发奖金；六车间研发部重建，由王前进负责；
还有一条就是江锋提前转正，工资涨两级。
工人们议论纷纷，有人羡慕，也有人低声说：“不就是运气好么？”
陈瑞祥挤在人群里，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有本事你也运气好一次？”
那人没再吭声。
沈明远站在角落，手里的钢笔帽捏得咔咔响。
他看着江锋的名字赫然列在嘉奖名单第一位，胸口一阵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凭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转身时心不在焉，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一看，竟是陆玥。
“沈技术员，看路。”
陆玥语气平淡，目光落在他手里捏着的技改通知上，“来领任务？”
沈明远勉强扯出点笑意：“是啊，刚拿到。”
他顿了顿，故意补充道：“你现在也归这儿管了？”
陆玥没接话，只微微点头，转身便走。沈
明远盯着她利落的背影，心里那股憋闷愈发强烈。
随着六车间重组、研发部的暂时不能呆人，人员就调配到其它部门。
王前进按照江锋的意思，先把他放回了一车间。
至于陆玥，他本想也一起放到一车间。
但又觉的不妥，这样太刻意。
思路想去，先把她送到了技改处——清闲衙门，也是和沈明远同一个科室。
技改处是厂里出了名的“养老部门”，老员工居多，平日喝茶看报，杂活累活都推给年轻同志。
陆玥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去整理十年积压的技术档案。
“小陆啊，这些资料可都是宝贝，你细心点，千万别弄丢喽。”
一位姓周的老员工笑眯眯地交代完，转身就踱向隔壁活动室——那儿已经传来洗牌的声音。
陆玥望着堆成小山的档案卷宗，不由得蹙紧眉头。
沈明远悄步走近，压低声音：“别太认真。这儿的风气就是这样，应付一下就行，反正从来没人检查。”
陆玥头也没抬，冷声道：“如果都应付，技改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明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白，半晌才讪讪道：“我这是为你好……刚来就别惹人不痛快。”
陆玥没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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