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凉亭。
江锋是头回来,陈瑞祥挨个介绍——果然除了他,清一色都是厂子弟。大伙儿挺热情,纷纷摆出自带的凉菜,招呼江锋坐下。
“你们几个兔崽子,今儿算是有口福了。”陈瑞祥大喇喇往石墩上一坐,“咣当”一声,将两瓶烧酒撴在石桌上。
“哟!挹江大曲!祥哥,够阔气啊!”
陈瑞祥一脸嘚瑟,又“啪”地拍开一个饭盒,“瞅瞅我还给大伙儿带了啥好东西!”
几颗脑袋立马凑过来,借着月光往饭盒里一看——
“肉!猪头肉!”
“嚯!还有黄喉!”
几双眼睛顿时冒了绿光,吓得江锋往后一缩。
他哪知道,这年头的人肚子里缺油水到了什么程度。普通城里人家,得把全家老小的票证凑一块儿,一个月才能见着回荤腥。他瞧不上的边角料,倒成了这帮人眼里的珍馐美味。
再看其他人带的菜,说是凉菜,其实跟咸菜也差不离。连一道“凉拌折耳根”都敢往石桌正中间摆。
陈瑞祥有些不悦:“老四,你也忒抠门了,就这破折耳根也好意思摆中间?赶紧挪边上去!老瞎你就带个酱油黄瓜?下回再这样可不带你们玩了。”
他转头咂咂嘴,语气稍缓:“小黄这水煮花生还行,幸亏我拦着没让师弟买,要不就重样了。你这带壳的,洗没洗干净啊?”
小黄赶紧赔笑:“祥哥您放心,都是我妹亲手洗的。”
“你妹?就那个八岁的小丫头?”
“是啊,八岁不小啦。再说了,就算她洗不干净,这一煮也干净了不是?”
小黄是出了名的懒,在家什么活都不干。陈瑞祥一脸嫌弃,懒得再搭理他。
菜都摆齐了,众人纷纷往茶缸里倒酒。这年头没一次性杯子,也没一次性筷子,出来聚餐都是自带碗筷茶缸,倒也算环保卫生。就像江锋买的卤菜,也是用平时打饭的铝饭盒装的。
“干!”
“干了干了,今晚月亮这么亮,准能瞧个痛快!”
“你们这是要瞧啥?”江锋一头雾水。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还用问?
还是小黄机灵,捅了捅陈瑞祥:“祥哥,你是不是没提前跟江师弟说清楚啊?”
陈瑞祥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提前说?提前说他就不来了!”
他接着循循善诱:“师弟啊,你知道这是哪儿不?”说着朝前面那栋楼努了努嘴。
“厂里办夜校的地儿啊。”
“对喽!就是厂里女青年们上夜校的地方。再等个把钟头,她们就该下课出来了。”
江锋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帮人聚在这儿,喝酒是假,偷看姑娘才是真?
“哎哎哎,什么叫偷看?我们就在这儿坐着,她们从跟前过,光明正大地看,懂不懂?”
江锋对这种活动十分不屑,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有好看的没?”
“那必须的!最好看的就是宋副厂长家的小闺女,宋书新。”
“宋副厂长……”江锋努力回忆着。之前陪许部长过来时,倒是见过一面。印象里五十来岁,个子挺高,就是头顶已经见光了。至于他闺女长啥样,实在想象不出来。
他更没想到的是,穿越一回,居然要跟一群半生不熟的小年轻,大半夜的在这儿蹲看姑娘。
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喝酒吃菜闲扯淡。
一开始,陈瑞祥在那儿帮江锋吹嘘这段时间的“功绩”。说什么钱厂长、熊总工“手足无措”,车间主任“焦头烂额”,上面来的领导“大发雷霆”,连王前进都“跟小媳妇儿似的,大气不敢喘”,全靠江锋“挺身而出”“临危不乱”“扶大厦于将倾”。
江锋听得眼皮直跳,心想:师兄你这牛皮吹得,先不说有没有人信,万一传到那些“手足无措”的领导耳朵里,我还有好日子过?
好在聊着聊着,话题就岔开了。从哪种酒最好喝,到猪身上哪块肉最香、怎么做才好吃,再到厂里的八卦,谁家小夫妻又吵架了,切尔诺贝利是怎么炸的,西大到底是不是灯塔,什么时候咱们能登月……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江锋不禁感叹:多少年了,男人们凑一块儿,还是这么“心系天下”。
讨论正热火朝天时,他也忍不住发表了几通高论,说什么再过几十年,家家水果管够,顿顿有肉吃,甚至还会“嫌肥爱瘦”,但照样娶不上媳妇儿之类的。结果大伙儿刚被他说得兴致勃勃,转眼又被他一句话拍回地上,气得都想捶他。
时间簌簌而过。
“铃响了铃响了,下课了!”
众人立刻扔下碗筷,整了整衣领,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眼睛死死盯着路过的人。唯独江锋不当回事,依旧挥手赶蚊子。
“那个谁,出来了吗?”
“还没呢,再等等……”
大伙儿兴奋地低声议论着。可等宋书新真走出来时,一个个又都噤若寒蝉。
她经过凉亭时,扫了众人一眼,又多看了花衬衫喇叭裤的陈瑞祥一眼。对穿着背心、低头剥花生的江锋却是半眼都没瞧。
江锋也瞥了她一下:身材高挑,模样清秀,下巴微抬,确实半点不像宋副厂长。但她脸上那股子化不开的傲气,让江锋提不起半点兴趣。
要是为了看她再搞这种会餐,他绝对不来了。
等下课的人都走光了,聚在凉亭的这一伙人也转眼散了个干净。
毕竟第二天还要赶早八。
江锋跟着陈瑞祥往回走,夜风一吹,酒意上了头,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帮小子吵吵嚷嚷的争论声。
他下意识摸了摸兜,想掏手机看看时间,却只摸到一把炒花生,不由得摇头失笑——这年头,连时间都得靠猜。
“咋样,没白来吧?”陈瑞祥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挤眉弄眼道,“宋书新那可是厂里一枝花,就是眼光高得很,寻常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江锋敷衍地嗯了两声,心里却有了一个逐渐清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