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六叔

江锋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江锋，江锋同志——”来叫他的正是赵全生：“热处理车间那边材料结晶不均匀，出现了裂缝，你快去看看吧……”

没过多久，又是他：“江锋同志，电路组装区发现我们的铜线纯度不够，电阻偏高，请你过来一下……”

这位赵全生有个特别的本事：

只要江锋还在六车间内，无论他在哪个角落，赵全生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江锋不禁感慨，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哪里都可能藏着人才。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烧制猜测的，验证数据的，组装样品的有条不紊地忙得不亦乐乎，既繁忙又充实。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周末。

这个时代的周末，特指周日休息一天。

事实上，国内直到1994年才开始实行大小周末制——

即一周休一天、下一周休两天。

当时的人们得知这一变化时，都十分欣喜。至于国外那样的双休制，是想都不敢想。

这天一早，江锋就在宿舍楼下等着陈瑞祥——这是两人之前约好的。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骑着二八大杠过来了。

“你小子，最近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我在一车间可都听到了。”陈瑞祥一见到江锋，就笑骂起来。

江锋笑了笑，没多解释。

要是别人这么说，他或许还会客气几句，说自己只是凑巧参与罢了。

但跟陈瑞祥没必要来这些虚的——毕竟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锋跨上自行车后座，一边调整坐姿一边问道。

“不是说过了吗，去我六叔那儿。”陈瑞祥甩了甩头发，扯了扯身上的喇叭裤，骚气地一蹬腿，车子就骑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说过的？”江锋回想了一下，确实没听陈瑞祥提起过什么“六叔”。

之前江锋跟陈瑞祥说过想多挣点钱，陈瑞祥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下班后去帮人修电器，正好专业对口。

当时江锋差点笑出来——认为学电子的就该会修电器，就跟觉得计算机系的学生一定会修电脑一样。

不过摆弄电器设备，是他从小到大的爱好，帮人修电器自然不在话下。

后来仔细一想，帮人修电器确实是个不错的路子。

靠技术和力气赚钱，本就没什么不妥。

再加上他现在没什么本钱，也做不了什么生意，还是先攒一笔资金最实际。

“没提过吗？可能我忘了说。没事，都一样。”陈瑞祥一边蹬着车，一边不在意地说道。

他的意思是江锋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如果单干会遇到不少麻烦。而且老百姓未必信得过他，不一定愿意把电器拿来给他修。

而他六叔做这行一辈子，在周围邻里间口碑很好。

先跟着他入行，才是稳妥的选择。

接着他便介绍起来：

“他是我没出五服的亲戚，从小就这么叫惯了。”

“六叔一辈子无儿无女，一直想收个徒弟，可总找不到合心意的。现在年纪大了，实在忙不过来，只好退一步先找个帮手……”

“他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些。”

……

江锋想着先去看看情况。

要是这位六叔实在难相处，他就自己淘些工具，大不了上门给人维修，慢慢积累口碑。

路上他随口问陈瑞祥：“业余时间接私活，会不会违反厂里规定？”

陈瑞祥咂了咂嘴：“违反是肯定违反的。不过厂里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了，技术科有一个算一个，多少都在外面有点私活。要抓也轮不到你这小虾米。”

这话在理，江锋听着连连点头。

到了地方，是个独立的小院。

陈瑞祥介绍说，这整个院子都是他六叔的。这让江锋有些意外。

毕竟这年头城市发展跟不上人口增长，家家都缺住处。

普通百姓能独自住一个院子，确实少见。

陈瑞祥也没敲门，喊了声“六叔，我们来了”，就带着江锋径直走进院子。

江锋注意到，这位六叔的院子虽然陈旧，却收拾得十分整齐。

院里物品不少，但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穿过院子走进主屋，江锋还在墙上看到一张个体经营许可证。

随后江锋就见到了六叔。

六叔正在忙活，双手沾了油污，但身上系着围裙，下面的衣服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痕。

从外表看，六叔就是个普通的小老头，瘦瘦小小的。

但人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路上陈瑞祥只说六叔脾气怪，可江锋感觉对方似乎对自己还有些敌意。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二愣子，”六叔哼了一声，“你小子，我是让你跟我学点手艺，多挣些钱。你倒好，整天游手好闲，不学也就罢了，还带个外人来糊弄我。”

“外人”江锋没有作声，听着陈瑞祥上前圆场：

“六叔，看您说的，我这师弟本事可不小，绝不是糊弄人。再说了，我哪能游手好闲？现在上班三班倒，觉都睡不够。要是辞了工专门跟您学修电器，我爸妈也不能同意啊。”

六叔哼了一声，没再反驳，算是默认了。

但他还是对江锋有些质疑：“这带来的小子脑子灵不灵，能不能干活？”

一提到江锋，陈瑞祥顿时来了精神：

“这是我师弟，以前一起在车间学工艺的。我师父总夸他聪明，脑子灵，什么东西一点就透。而且他可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会好几门外语……”

“懂外国话在我这可没用，”六叔直接打断陈瑞祥，“我这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件洋电器。就算有几个洋文，猜也猜得出意思。”

江锋听着暗暗发笑：六叔这种心态他再熟悉不过。

现在自己是来给他做帮手的，那六叔的气势上绝不能输。

别说自己懂外语，就算说会造火箭，六叔也得挑刺说燃料不能用水洗煤，设计不合理。

六叔转向江锋：“你以前修过电器？”

“修过。”

“那先试试手？”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