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酒后真言

孙助理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熊总工又快又沉的脚步。

六车间会议室的门就在眼前，熊总工却看见门口聚着一群人——都是六车间和研发部的老工人、老技术员。

他顿时沉下脸：“都不用干活了？回自己岗位去！”

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顶撞，只得陆续散开。

熊总工脚步未停，朝孙助理递了个眼色。门被猛地推开，“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会议室里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门口。

熊总工微微一愣，除了陆玥，王前进和那个大学生江锋居然也在。

他定了定神——也好，省得再去找他。

陆玥本就是王前进手底下的人，出了问题，第一个该问的就是他。

只不过这些年没人拿王前进当回事，这一层也就常常被略过了。

熊总工走到会场中央站定，自己不开口，只朝孙助理示意。

孙助理当即厉声道：“陆玥，站起来！当着熊总工的面，把情况说清楚！”

陆玥应声起身，腰背笔直，目光平静而坚定。孙助理被她看得顿了一顿，才继续喝道：

“把你做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别到最后受了处分，还喊冤枉！”

就在这时，王前进红着脸，眼神却格外清亮，伸手虚虚一按：

“孙助理，先别急。陆玥刚才已经跟我们详细说过了……陆玥，你再说说，熊总工那份便携播放器的图纸设计，到底存在哪些问题？”

熊总工一听，眉头顿时锁紧，瞪向王前进：“你什么意思？”

平时唯唯诺诺、只会附和别人的王前进，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熊总工这才注意到，王前进不仅脸红，眼眶也是红的，明显是喝了酒。

他心头顿时浮起一阵鄙夷：中午就喝酒，根本不顾下午还要工作，真是自甘堕落。

可中午喝酒这事，他却不便拿到台面上说——厂里不少领导，尤其是厂长，也常这么喝。

真要追究起来，只怕牵连太广。

江锋在一旁暗自嘀咕：王工中午明明只喝了一小杯！

早知如此，该给他兑点水，也不至于现在看起来像个酒蒙子。

熊总工此时，比喝了酒的王前进还要懵：

眼下不是在处理陆玥的问题吗？王前进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陆玥深吸一口气，语气清晰而平稳地开始说道：“第一，电路电阻变化考虑不足，高温环境下电容击穿风险显著提高……这一点，有计算机仿真结果支持。”

“计算机？仿真？”熊总工冷笑一声，打断她，“你懂什么计算机！”

陆玥并未退缩，继续说道：“第二，结构预留空间不足，严重限制了元器件的选型空间，影响整体性能扩展……”

她每说出一条，熊总工的脸色便更沉一分。

孙助理看着他铁青的脸，心头也隐隐发怵。

王前进点了点头，开口道：“好了，陆玥，你先出去吧。”

陆玥朝众人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熊总工此时已无暇再顾及陆玥。

他突然意识到，今天真正的对手，是王前进。陆玥不过是他推出来说话的一枚棋子。

“王前进，王高工，”熊总工这次抢先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紧接着说道：“这份图纸用作攻关小组的基本方案，厂领导也都是同意了的。”

“厂里是同意了，”王前进声音有些沙哑，“但我没有签字！”

熊总工心中一凛：“这么说，你反对采用这份设计？”

“整份电路缺乏设计冗余，高温易击穿，这么多缺陷……如果真按这个投产，”

王前进顿了顿，继续说道，“陆玥有句话没说错——这是浪费国家资源，损害人民财产！”

熊总工这才反应过来——王前进以往那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绕了这么一大圈，王前进之所以选择撕破脸，归根结底，还是攻关任务完不成、责任该谁承担的问题。

熊总工勃然大怒：“生产？哪来的生产？我们只是做攻关研究，离投入生产还远得很！”

“况且，这个攻关小组是怎么回事、课题是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

攻关任务是上级硬压下来的，攻关小组也只是为了应付差事临时拼凑的。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从不能摆到台面上说。

“没错，我是攻关小组的直接负责人，整个过程我当然清楚。但既然小组已经成立，该怎么研究、怎么攻关，就该由我来把控。”

“哦？”熊总工几乎气笑，“那你倒说说，怎么把控？这份图纸设计，你打算怎么改？”

“不是修改，”王前进摇了摇头，“缺陷太多，没有修改的价值，应该直接废弃。”

“废弃？”熊总工此时不仅是愤怒，更有些吃惊，“不用这份图纸，你们用什么？难道等上级来验收时，让我们二厂‘交白卷’？”

他之所以费尽周折从外面借来这份图纸，正是因为二厂自身拿不出可行的设计方案。

尽管这份图纸远未达到上级的攻关要求，但至少能做出些东西，不至于在最终验收时毫无交代、场面难堪。

既然王前进毫不领情，他索性把话挑明——

如果任务最终被判定失败，他熊总工固然要负领导责任，但直接责任人却是王前进。

攻关小组的每一个人也都脱不了干系，处分、停职，甚至开除，都有可能。

然而，熊总工预料中的慌乱并未出现。

王前进似乎早已在等他说出这句话。

“江锋，把你刚完成的设计图纸拿出来，请熊总工把关。”

江锋立即起身，将一叠图纸递了过去：“熊总工，请您指教。”

熊总工冷哼一声，语带讥讽：“哦？大学生又弄出什么新花样了？”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图纸，目光随意扫向纸面——

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他才猛地抬起头，嗓音有些发干地看向江锋：

“这图纸……是你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