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梯度煅烧法？锰锌磁头？”
王前进满脸震惊。
所谓磁头，是磁带录放设备中的核心部件，主要作用就是还原磁带中的内容。
江锋很确定，这一刻的王前进，眼里是有光的。
但王前进很快稳住了心神。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洒水壶，随手拍了拍灰：
“小江你还懂材料烧制啊。”
江锋点了点头。
在王前进面前，他不能再藏得太深。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技术争取王前进的信任，证明自己能够带领众人突破困局。
否则后续的合作就无从谈起。
“这两天我看了，咱们六车间有三套热处理炉，厂里应该有不少懂热处理的人吧？”
王前进点头：“虽说我们是电子厂，但不能只生产电路板和元器件。作为国营厂，为了保险，关键的磁性材料、线圈，甚至外壳喷漆都得自己来做。”
他顿了顿又说：“可你说的这个梯度煅烧法，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但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以前咱们南州电子一厂，好像是搞了几年，但成没成，外人就不知道了……”
这倒让江锋有些意外。
按他的记忆，国内梯度材料的技术积累，应该始于90年代，最早应用于航空航天和核材料煅烧。
没想到在80年代，就已有科研人员做过尝试。
王前进把水壶放回窗台，坐到江锋对面。
他知道江锋怕热，顺手打开了电扇。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
江锋特别喜欢王前进办公室这台电扇，风力足、噪音小。
他甚至想着，万一这电扇坏了或报废了，就自己出钱买下来，修好搬回宿舍用。
“小江，你具体说说你那个梯度煅烧的锰锌磁头吧……小江？”
“咳，好的。”江锋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电扇上移开。
“王工您刚才说了，国产录放机用的磁头是低镍氧化铁，各方面性能都不行。国内生产的磁头，普遍可工作时长只能达到日方的一半，甚至更低。”
“是啊，都是粗加工，怎么比得上人家。”王前进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
“可我们的材料成本，其实并不低！”江锋回道。
曾有一种传言，认为国产磁头性能不佳是由于热加工温度不足——这一关键问题直到2010年才被中科院正式破解。
然而为时已晚，那时磁带随身听已经彻底退出主流市场。
国内众多生产厂家得知这一消息后，无不扼腕叹息。
这个传言虽有一定依据，但并不完全准确。
实际上，直到2017年，国内在超导磁体研究过程中，才真正掌握了磁性材料的精确热处理曲线。
然而高端材料的加工，绝非仅仅调整温度那么简单，它还涉及加工精度、材料改性，以及相关的专用设备和完整工艺流程。
缺少任何一个环节，都难以制造出高端产品。
从80年代到2000年前后，国内并非没有尝试改进工艺参数。
只是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始终难以突破关键技术瓶颈。
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不断增加材料用量，勉强延长一些元件的使用寿命。
这也正是江锋所说的“材料成本其实并不低”。
“你有办法？”王前进紧紧盯着江锋。
其实从刚才起，他内心早已激动难耐，此刻的平淡更多是强装出来的。
否则，也不至于一听到“梯度煅烧”就失手摔了洒水壶。
江锋点了点头：“我的方法是，把原来的低镍铁换成优质的锰锌铁材料。”
“那加工温度呢？国内目前用的是500【表情】。换成锰锌铁，温度也得提高吧？”
“自然要提高。”
“可这样的话，”王前进眉头皱了起来，“厂里现有的煅烧炉，温度控制误差在25【表情】左右。如果再提高温度，误差只怕会更大。这样一来……”
他说着，语气不由得低沉下去。
“温度必须提高，而且不能只提一点，最高要达到1300【表情】。”
“什么？1300【表情】？”
王前进猛地站起身。
这简直是开玩笑——磁体材料长时间在这种高温下煅烧，岂不会直接烧裂？
这小子该不是来消遣自己的吧？
“当然不是一直维持这个温度。”
江锋仿佛看穿了王前进的疑虑，平静地解释道：
“这就是我说的梯度煅烧法——
“先在500–800【表情】预热脱脂；再通氮气，在1000–1150【表情】完成晶化；随后在1200–1300【表情】进行短时高温煅烧，以提高硬度；最后梯度降温，就算完工。”
“这……”王前进听完，一时有些迟疑。
乍一听，这想法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可仔细一想，似乎实现起来并不难。
按照江锋的说法，温度误差只要控制在100【表情】以内就可以实现——厂里几乎任何一座煅烧炉都能满足这个要求。
但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王前进不由得看向江锋，怀疑他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事实上，这种梯度煅烧法，本是后世几代科研人员，为弥补设备不足而反复摸索、千锤百炼才得以成型的技术。
江锋如今不过是将其直接拿来使用。
王前进看向江锋：还是那副镇定自然的样子。
脸上好像还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难道还要我来解释？
王前进被激起了好胜心，开始自己推敲起来。
“梯度煅烧……分层……分段……”
“在每个温度梯度中，材料都会经过一道特定工序的处理，结构逐渐稳定，这样就能承受后续更大的温差变化……”
“可最后为什么要用1300【表情】？这个温度还是太高了……”
江锋提醒了一句：“王工，您知道焯水吗？”
焯水？
所谓焯水，就是在炒制生肉前，先用清水简单煮一下。这样既能去除杂质，也能让肉更快炒熟。
想到这儿，王前进突然豁然开朗：
“对，就像焯水！因为前面已经经过低温煅烧，所以最后可以缩短高温煅烧的时间，这样材料就不会烧裂……”
“这是用时间换空间——好办法，真是好办法！”
想通这一点，他激动地在桌边来回踱步。
他眼中再次亮起光芒，这一次久久没有褪去。
但他并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踱了几步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小江，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个问题终究无法回避——技术的来源。
江锋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一点。
正因为难以解释，他才希望由王前进将这项技术推广出去。
但如果王前进本人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他原本准备了好几种说法，可没有哪个理由是天衣无缝的。
所以他懒得自己去编理由，而是让王前进自己想个解释：
“王工，您说什么呢？这不都是您自己推想琢磨出来的吗？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王前进一时愣住了。
江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把这项可能改变行业的技术让给自己？
他刚才没解释清楚，而是让自己去想同其中关窍，原来是这个打算？
他虽然做技术工作，但也读过书、明事理。
将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他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而且要是搞不清技术来源的话，他可能还要承担一些风险。
但江锋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重重敲在他的心上：
“王工，您得尽快把这项技术用起来，还要写成报告。将来国家搞航天材料，可少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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