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大集体路边摊上,各自埋头吃着素面。
陈瑞祥心里有些无奈。
你俩出来吃饭,还穿着工服?
出发前他特意问过要不要换衣服。
结果陆玥直接回绝了,理由是吃完就回去,换来换去太麻烦。
江锋也没反对,还觉得她说得对。
陈瑞祥一边吃面,一边时不时抬眼看看对面这两人。
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一起听消息,一起出来吃饭。
可吃完不说去溜达溜达,居然还急着回去?
而且就吃这个?三碗清汤素面,连个鸡蛋都不加。
要是喝点酒、吃点菜,边吃边聊倒也合适。
可现在,总不能满嘴面条还跟你们聊八卦吧。
“师兄,”没想到江锋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开口了,“你打听到什么消息?快说说。”
他又转向陆玥:“要是我师兄有哪里没说清楚,你也补充一下。”
“嗯,好。”
另一位同样嚼着面应了一声。
陈瑞祥真是拿这两人没办法。
“六车间是钱厂长牵头建起来的,你们知道吧?”
江锋点了点头。
“可是自从动工以来就一直不顺。产线从国外引进了三次,没有一次成功。”
“要么是外国佬以次充好、暗中更换型号;要么是采购科出了问题;再要么就是换了领导班子…”
“一会儿说要进口美方的,一会儿又嫌美方太贵、还要动用宝贵的外汇;一会儿又说改从日方引进,可日方设备跟我们需求不配套…”
”甚至还有人提议从苏联进口,说他们的设备最匹配我们原有产线——也不想想我们和苏联现在是什么关系,真是异想天开。”
江锋皱了眉:
“搞成这样,浪费这么多钱,难道没人被追责吗?”
“追了啊。撤了一个副厂长,一个采购科长进去了,还有一个办公室主任被停职。”
“就这些?”
“就这些。”
“损失呢?”
“当然是厂里承担。”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就成现在这样了。”
江锋看向陆玥。
陆玥点了点头。
这回她没有含着面条说话,而是咽下去之后才开口:
“六车间正是因为重复采购了大量设备,厂领导才想到要成立研发部,把多余的设备分给我们一些,也算是,也算是废物利用……”
江锋突然觉得这面真难吃。
他有点想喝酒了。
可酒其实也很难喝。
他原本就知道国营企业存在各种问题,但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弊病,比起后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一想,图纸上那点缺陷和毛病,根本算不了什么。
怪不得厂里领导们有恃无恐,敢这样消极应付上级布置的任务。
当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师兄,你打听到有关我们这个攻关小组的消息了吗?”
陈瑞祥看了看碗里的面,觉得实在不适合边吃边聊,便一边剥蒜一边说道:
“公关小组具体要做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一点:自从研发部成立以来,成立过各种攻关小组、先锋队,但从来没做出过一件像样的设计。
“说到底,那就是个背黑锅的地方。”
江锋看向陆玥。
陆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江锋又问:“还有王高工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看起来……”
“看起来特别老是不是?还能是什么原因事业不如意,家里也闹腾。刚跟老婆离婚了,又生了一场大病,可不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瑞祥说着说着,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说了。
三个人渐渐都没了胃口。
夏夜沉闷,热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吃完了面,几人便准备散去。
陈瑞翔瞥了两人一眼,他们倒真是说到做到,吃完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两人走路时总是一前一后,隔着小段距离。
他摇摇头,懒得再琢磨。自己一个单身汉,何必操心这些。
他蹬上那辆28大杠,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往家骑去。
其实一开始,陆月本是打算吃完再回研发部,继续用计算机画图的。
江锋知道后,及时制止。
见陆月不听,他干脆威胁道:
“你再熬夜的话,黑眼圈只会更重。到时候我明天见到你,笑得只会更大声。”
陆月一下子噎住,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跺了跺脚,转身回了宿舍。
第二天一早,江锋直接去了王前进的办公室。
他昨晚想了一整夜,终于拿定了主意。
厂里问题积压已久,重病得用猛药。
可猛药从何而来?
就在从他这来,从他带来的40年后的科技中来。
可他只是个刚进厂的大学生,人微言轻。
要是突然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只怕连技术来源都说不清楚。
但王前进不一样。
他是高级工程师,这些年一直低调,又被调到了这个研发部,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如果他拿出什么亮眼的东西,大家只会觉得是他多年积累、厚积薄发。
人家一个高级工程师,在研发部这么多年,搞出点什么名堂不稀奇吧?
所以这一次,江锋决定给王前进一个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
走进办公室时,王前进正提着洒水壶,打理窗台上的几盆盆栽,神态悠闲,俨然一位退休老干部。
江锋不由得恍惚了一瞬,甚至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眼前这个人?
“小江啊,你找我有事?你先坐,我这几盆马上浇好。”
王前进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刚一落座,江锋便开门见山:
“王工,您听说过非晶态磁头吗?”
“小江,你这是考我啊?不就是咱们之前看过的Walkman,上面那种高端磁头吗?”
江锋点了点头。
“那您知不知道,国内生产的几款单放机,用的磁头都是什么材料?”
“哈哈,他们啊……用的无非是氧化铁,最多掺些低镍合金。粗加工、杂质多、控制差,寿命短得可怜——说出来都让外国人笑话。”
王前进摇了摇头,手里仍不紧不慢地浇着水。
他果然知道。
江锋心想,这样一个人,对国内外的主流技术如此熟悉,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整天侍弄花草。
“那王工……您有没有听过,用梯度煅烧法,制备的锰锌铁氧体?”
“啪——”
水壶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