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已经不止一次听人提起王前进这个名字了。
可真当踏进办公室，见到本尊那一刻，江锋还是心头一震。
眼前这个男人，瘦得颧骨突出，眼窝深陷。
本该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枯败气息。
“王高工，您找我？”
江锋强压下震惊，挤出这句话。
“呵呵，你就是江锋同志吧，来，坐。”
王前进嘴上客套着，脸上却连个像样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别叫什么高工了，你还是跟小玥一样，叫我王工吧。”
“小玥？”
“就是刚才领你进来的姑娘，陆玥。怎么，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我原以为你们年轻人会聊得来。”
江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就她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谁能和她聊得来？
江锋坐下来后，就摘下了安全帽：毕竟这里是办公室，而天气又太过闷热。
说话之际，江锋的目光总是被王前进过分衰老的样子所引去。
还没等江锋开口，王前进倒先自揭伤疤：
“年初害了场大病，伤了元气，一直没缓过来。让你见笑了。”
“王工还是保重身体，多注意休息。”
江锋真怕他下一秒就会栽倒。
“休息？”王前进扯了扯嘴角，“我休息得够多了。再说了，在这儿不就是在养着么？”
他努力想挤出个自嘲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几道干瘪的皱纹。
江锋听懂了：这地方就是个冷衙门。
“照理说，我该欢迎你加入攻关小组。只是......“
王前进话锋一转：
“你的情况我有所耳闻，年纪轻轻就精通多国语言，确实难得。对这次工作调动，你自己怎么看？“
“既来之则安之。我相信只要真有能力，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
江锋的回答，仿佛在王前进眼里擦出一星火光。
可那点微光转瞬即逝。
“年轻人有理想、有干劲，这是好事。但比起一时的热情，更难得的是能守住本心。“
“你还年轻，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关键就看能不能熬过这段日子。“
江锋没想到，这位处境艰难的王高工，竟还有余力开导他人。
这让他对王前进的印象不由好了几分。
“我看你挺投缘，就多说了几句。“王前进轻咳两声，“人上了年纪，话就难免多了些......“
江锋听出来了，王高工这番话，何尝不是在宽慰他自己。
“王工，给我介绍下攻关小组的具体项目吧。就算前路艰难，也该让我知道难在何处。“
王前进缓缓点了点头。
他费力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盒子推过来：“认识这个吗？”
江锋抹了把手上的汗，打开盒子一看，有些惊讶：“Walkman?”
“你果然识货。”王前进又说，“这是日方生产的便携磁带播放机，民间也叫‘随身听’，装电池就能用。非常先进。”
这台设备在江锋这个穿越者眼中，处处都透着落后，哪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
“所以，我们的任务是仿制这台设备？”
王前进点了点头：“没错，工业部下了任务，让我们二厂还有几家电子厂，试着研发生产。”
江锋皱眉：“王工，我记得国内七十年代就有单放机了，这几年其他厂子也陆续在生产，怎么还要专门下任务让我们仿制？”
“你说得对，”王前进撑着桌子站起来，打开了电扇，方向调到了江锋那边。
“梅花、熊猫这些牌子早就有了。说起来梅花最早那款比walkman进国内还早两年，价钱只有进口货的零头，可用起来呢？
“笨重就不说了，续航短、杂音大、三天两头出毛病，买回家就是个摆设。逼得年轻人宁可多花钱，哪怕是半年工资，也要买进口货。”
“所以，这次部里要我们做的东西，是要能和国外产品一较高下？”
“是这个意思。”王前进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不过你也明白这里头的难处吧？”
江锋当然明白。
任何工业产品都是整个产业链的结晶。
不是领导拍个脑袋，找几个厂子，关起门来搞突击就能突破技术门槛的。
就算真研发出来了，没有配套的生产环境、成熟的产业链，照样没法量产。
工业技术的进步从来都是循序渐进，否则口号喊得震天响，不过是又一次“赶英超美”的闹剧重演。
至于厂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江锋也猜得出来——八成是要消极应付。
二厂本就没有做这种随身听的经验。
与其抽调技术骨干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耽误正常生产任务，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少投入些，省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于熊总工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安排进来，江锋也琢磨得差不多了。
上级交代的任务要是完不成，总得有人担责，有人背锅，有人吃处分。
项目组挨批，他江锋自然也跑不了。
到时候熊总工处理起他江锋，不过是顺带手的事儿。
熊总工这一手，倒是颇见“高明”。
唯一失算的是，江锋脑子里装着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储备。
经过一个多月在车间的摸爬滚打，他心里已经有本账了：哪些方案可以直接落地，哪些方案稍加改进就能实现弯道超车。
刚穿越那会儿，江锋想的是蛰伏。
可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心里那股子不满就越来越多，他渐渐改了主意：
他想做点什么，改变一点这个世界。
此刻，江锋对熊总工的安排，心中已无半点怨怼。
或许有朝一日，他还要感谢这位“贵人“，早早地给了他这个机会。
“王工，我在攻关小组，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你嘛...”王前进露出犹豫之色，“按照厂领导的意思，主要是负责整理些外文资料……”
啧，这就稍微有点麻烦。
……
江锋刚走出办公室，就被王前进喊住。
让他在走廊等着，转头又把陆玥叫了进去。
门一关，里头说什么江锋也听不见。
好在没等多久，陆玥就推门出来。
“王高工让我带你熟悉工作。”陆玥脸上似乎有些不悦。
江锋心里直叹气，这位姑奶奶他可不想招惹。
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听从安排。
“现在去哪儿？”
其实这会儿早过了下班时间，熟悉环境大可以明天再说。
“跟着我，认认路。”
这丫头倒是挺负责。
江锋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陆玥带着江锋先拐进了资料室。
六车间研发部的资料全堆在这儿，屋子不大，扫一眼就能看个大概。
她示意江锋把挎包放在桌上，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介绍：
“这边是元器件仓库，领料要登记；那边是测试间，设备金贵，没培训不能进；前面是电路设计区和原型组装区......”
“这是什么地方？”江锋突然打断陆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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