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下班铃响,陈瑞祥就蹬着那辆“二八大杠”来接江锋。
江锋刚要往车后座上跨,陈瑞祥却临时变卦,非要江锋骑车带他。
江锋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这大热天的让他骑车带人,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斩钉截铁:要么他坐后座,要么干脆别去了。
陈瑞祥只得妥协。
等江锋在后座坐稳,这才问清楚,原来陈瑞祥是要带他去喝酒吹牛。
江锋倒也不排斥,反正宿舍热得跟蒸笼似的,不如等晚上凉快点再回去。
不过他得先回趟宿舍,把工服换掉。
陈瑞祥也没反对,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仪式感:
休息的时候穿工服,那就等于没休息。
陈瑞祥是厂子弟,全家都挤在老厂区宿舍,跟江锋住的新宿舍楼不在一块儿,但也不算远。
江锋一边换衣服,一边琢磨着自己这穿越奇遇。
原主也叫江锋,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专的大学生。
跟自己老爹起名把“枫”用错了“锋”不同,原主他爹可是特意请教了老先生给起的:
“锋”乃锐利尖端,是做人就要做人尖子的意思。
可这“人尖子”倒好,来南州电子二厂报到的当天晚上就病倒了,结果没挺过来,稀里糊涂就没了,倒让自己给穿越过来了。
江锋脑子里装着两份记忆:一份是原主的,一份是自己的。
原主的记忆却模模糊糊,虽然知道他家人的情况,生平经历,但回想起来特别费劲,如果用画质来说,是连360p都够呛。
而自己的记忆就像刻在脑子一般,连曾经学过又忘记的知识都记得一清二楚,每个细节都是4K60帧高清画面。
穿越过来后,他还发现个不一样的地方:
现在自己的记忆力特别惊人,随便扫过几眼字儿,瞅瞅别人干活儿的流程,立马就能记住。
“自己有这份能力,不做点事情,太过浪费了。”
江锋回想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谨慎生活的样子,反思自己是不是小心过头了。
“锋子,磨蹭啥呢!”
江锋正琢磨着,陈瑞祥已经换好行头,在楼下扯着嗓子喊。
“来了来了!”
江锋甩了甩脑袋,胡乱套上衣服就往下了楼。
下楼一瞧,好家伙,那辆二八大杠还是老样子,可陈瑞祥这身打扮简直换了个人:
红底大花衬衫,配靛青喇叭裤,大晚上还架着副蛤蟆镜,骚气冲天。
再看江锋这身:
老头汗衫配大裤衩,脚上一双皮凉鞋,背心胸前“新时代文学社三周年纪念”几个红字格外扎眼。
陈瑞祥张了张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江锋又是农村来的,说不定是真困难。
他哪知道江锋心里对自己更嫌弃:这大热天的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也不怕热。
江锋一屁股坐上后座就问:“咱上哪家馆子?”
“馆子?”陈瑞祥车把一歪,“你看我像下得起馆子的人吗?”
“那去哪儿?”
“去大集体。”陈瑞祥晃了晃车梁上挂的玻璃瓶,“两瓶烧酒,从家里拿的。”
大集体,全名“厂办大集体企业”,是八九十年代国营厂的特色。
本意是厂子里为解决知青返城和家属就业搞的集体企业。啥营生都干,从卖吃食到扫大街应有尽有。
厂里兜底盈亏,自然没啥竞争动力。
到了新世纪,这种集体模式就被市场淘汰得差不多了。
可就算是这种大集体企业,在86年也得凭票供应吃食,不然价格就得翻倍。
两人挑了家卤煮摊,价钱还算实惠。
陈瑞祥本打算就要个凉菜,再来点卤煮。
江锋琢磨了一下,又添了份猪头肉,叫了盘盐水花生米。
三张副食票就这么花出去了,看得陈瑞祥腮帮子直哆嗦。
“祖宗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这几张副食票可是厂里照顾你们大学生特批的!这个月有,下个月指不定就没了!”
见江锋还在那儿挑菜,陈瑞祥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江锋只好作罢。
其实那盐水花生米他本来也看不上,要是换成油爆花生,或者五香味的才合他心意。
倒不是他不知道副食票金贵,实在是这年头的卤味实在不对他胃口——调料少,油水薄。
猪头肉、猪下水也就那么回事,可要买点正经好肉吧,兜里又没那个钱。
这票攥在手里,反倒成了鸡肋。
他现在是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五十整。听说转正后能涨到六十二,外加七块钱奖金。
还是不够花。
“师兄,有啥来钱的门路没?”
江锋一边给陈瑞祥开酒,倒进自带的茶缸,一边问道。
“咋的,缺钱?缺钱还穷大方!“陈瑞祥翻了个白眼,“真要缺钱,你那几张副食票拿到黑市上能换不少。”
江锋一摆手:“我问的是挣钱,不是省钱。再省也不能从嘴里抠。该省省,该花花。”
“行,有性情!虽然也是个穷光蛋,哈哈哈——”
陈瑞祥笑了一阵,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赚钱的事,我会帮你琢磨。不过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师兄,你说。”
本来陈瑞祥说要带自己去“潇洒”,江锋看着师父徐有才气呼呼的样子,还以为他会反对。
没想到师父反倒叮嘱他一定要去,让陈瑞祥多和自己说说厂里的事,不然以后会吃大亏。
“简单来说,就是你得罪人了。”
“......熊总工?”
江锋记得熊总工今天脸色一直不好,看自己的眼神也很不友善。
自己没有针对熊总工,但确实让他没了面子。
“嘶——“陈瑞祥抿了口江锋倒的酒,满意地说,“还行,不是个书呆子。要不然哪天被人整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我压根儿就没想得罪他啊?”
“他是厂里的技术权威,你让他在技术问题上栽了跟头,还当着外人的面,这就是天大的仇怨。至于你是不是故意的,根本不重要。”
江锋一阵苦笑。
可他又想起今天,陈瑞祥帮自己去拿电压表:
“师兄,你今天帮了我,是不是你也得罪了熊总工?”
“既然你都叫我师兄了,那就没有不帮你的道理。”
“嘶——哈,”他又喝了一口,“至于得罪熊总工,我是不怕,可你不行。”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我是厂子弟。两代人认识了几十年,他真给我小鞋穿,磨不开这个面;而你不是,你是分配来的大学生,家在外地,无根无凭,有句古诗怎么说来着......什么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