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句温和而又自然的“我叫陈默,是小雨的朋友”,像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瞬间让原本就尴尬窘迫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朋友?
哪个普通朋友,会陪着你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奔波上千公里,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来?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长相英俊、气质不凡的城里小伙子。
孟晓雨的母亲刘翠兰,愣愣地看着陈默,又看了看自己那又羞又急、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女儿,心里顿时了然。
这是……这是女儿在城里谈的男朋友,怕家里这副光景吓着人家,才不好意思承认吧?
一想到这,刘翠兰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她既为女儿能找到这么一个优秀的男朋友而感到欣慰和骄傲,又为家里这破败的景象和自家男人这不争气的模样,而感到深深的自卑和羞愧。
人家第一次上门,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副光景,这……这叫什么事啊!
但再怎么窘迫,“准女婿”上门,那也是天大的事。在她们这些淳朴的山里人看来,这跟过年一样隆重。
老实巴交的刘翠兰强行压下心头的悲伤和难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着。
“快……快屋里坐!外面乱糟糟的……小雨,你这孩子,带朋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她一边埋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收拾出一条能下脚的路,踢开挡路的破瓦片,又弯腰想去扶起那张三条腿的板凳。
“阿……阿姨,不用忙活,我们自己来。”陈默动作自然地快走两步,抢在刘翠兰之前扶起了板凳,又顺手把歪倒的水桶推到墙根。
他目光扫过孟大强脸上的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叔叔这伤得先处理一下,有干净的水和布吗?”
“有有有!”刘翠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声应着,小跑着进屋去拿东西。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跑到里屋,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皱巴巴、还有些青涩的苹果。这已经是她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待客水果了。
“来,娃,吃……吃苹果。山里东西,不值钱,甜着呢。”她把苹果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擦了擦,用一双颤抖的手,递到陈默面前。
而躺在竹椅上的孟大强,更是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把头撇向一边,不敢看陈默,也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他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看他身材挺拔,穿着干净,谈吐不凡,一看就是城里有出息的好后生。
再看看自己,一身伤,一把年纪,烂赌成性,把家搞成这个样子……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默接过刘翠兰递过来的、带着一丝涩味的苹果,道了声谢,然后咔嚓一口,咬得很大声,还点点头:“嗯,挺甜的。”
他越是这样不卑不亢、自然随和,孟家的父母,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也越是觉得,女儿找了个好人家。
孟晓雨看着父母这副模样,看着陈默那平静的眼神,又羞又急,小脸涨得通红。
她拉了拉陈默的衣角,把他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央求道:“学长……你……你别这样说……我……我爸妈他们误会了……”
陈默却反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冰凉而又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充满了力量。
那股温热,通过皮肤的接触,迅速地传递到了孟晓雨的四肢百骸,让她那颗因为窘迫和慌乱而疯狂跳动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陈默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解释。
孟晓雨冰雪聪明,瞬间就明白了陈默的意思。
是啊,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或者“学长”,他有什么立场,用什么身份,来名正言顺地插手自己家的这件事呢?
只有被当成“男朋友”,这个未来的“家里人”,他所做的一切,才显得合情合理。
也只有这样,自己的父母,才能真正地安心,相信他,依靠他。
想通了这一点,孟晓雨的脸更红了,像熟透了的番茄,但她不再挣扎,只是任由陈默握着她的手,那颗慌乱的心,除了羞涩,竟然还生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和安心。
陈默没有再理会旁边这个已经快要变成蒸汽姬的女孩,他松开手,径直走到孟大强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那条用破布条和木板草草固定的胳膊肿胀得厉害,皮肤青紫发亮。他小心地避开伤处,问道:“叔叔,除了胳膊,还有哪里不舒服?胸口闷不闷?头晕吗?”
孟大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文讲究的城里青年,会这么自然地蹲在自己这个满身泥污的赌鬼身边,还问得这么仔细。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无地自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能虚弱地摆摆手:“没……没事,就是胳膊……麻烦你了,娃……”
刘翠兰端着一盆清水和几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旧布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莫名地踏实了几分。她连忙把水盆放在地上。
陈默挽起西装袖口,动作利落地开始帮孟大强清洗伤口,上好药,然后重新绑上布条。
孟大强的伤有些严重,胳膊明显骨折了。
“叔叔,您这胳膊,去医院看过了吗?”
“没……没事……一点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就在这尴尬无比的气氛中,刘翠兰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看我这记性!都……都到饭点了!娃,你们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肯定饿坏了!等着,阿姨给你们做饭去!做顿好的!”
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逃也似地冲进了厨房。
她踩着一个小板凳,踮起脚,从房梁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家里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已经熏得油光发亮、呈深褐色的腊肉。
这块腊肉,是她准备留着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解馋的。
但今天,家里来了“贵客”,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不一会儿,灶房里就传来了“刺啦”的炒菜声和浓郁的香气。
半个多小时后,一桌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女主人全部心意的饭菜,被端上了那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
一盘油汪汪、香气扑鼻的青椒炒腊肉。
一盘清炒时蔬。
还有一盆用自家磨的玉米面熬的、金黄粘稠的玉米糊糊。
“娃,家里没什么好菜,你……你别嫌弃,多吃点。”刘翠兰局促不安地给陈默的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腊肉,那几乎是盘子里一半的量。
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