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雨

此刻，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柳牧身上。

巨北侯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看向旁边的马斌“这小子刚进你白羽营还不过一旬吧？”

“只刚刚一旬。”马斌躬身。

“只一旬可射八十步？即便有赤灵参相助，可打熬气力一向是水磨功夫，若说他未来能胜过磊小子倒有可能，可如今。”巨北侯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看好。

“请侯爷拭目以待。”

巨北侯看着信心十足的马斌，生出了几分兴致，他知道在弓箭一道上，马斌的眼光从没出错过，当年的大雍双箭，兄弟二人于战场上一百五十步开外射杀蛮子小单于，惊退数万蛮兵。

柳牧反手取下霸王弓，王磊见此哼了一声。

他没有理会王磊，左手紧握弓身，右手搭箭，长长呼了一口气，闭目良久。

“他这是在养神，将心手眼合一，看来，他并不打算按部就班啊。”马斌在旁解释。

足足过了有半炷香。

“怎么这么久。”

“他不会睡着了吧？”

场上不断传来窃窃私语。

终于，柳牧睁眼，只一瞬，就将霸王弓开至七分，箭尖上指。

他没有想稳扎稳打的按步射去，直接对准八十步草人。

“好生标准的开弓式，但这好像不似你的白羽开弓法啊。”巨北侯眼光老辣。

“侯爷英明，这是他自己琢磨的。”

柳牧如今的气力无法直穿八十步，必须得取巧，只得抛射过去。

可这难度岂止是大了一点，阻力，弧线，准确度都远难于寻常。

“这小子心大啊，不循序渐进，直接瞄得八十步。”

“他难道不知道这箭要是射空了就没有机会了吗?”

“这可是霸王弓啊！”

抛开心头的杂念，抛开场边的喧闹。

下雨了。

连绵的雨丝自天空倾泄大地。

“这小子时运不济啊，雨中射箭，就算他刚能取巧射中八十步，可现在有雨水的影响，能中七十步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巨北侯已经看到结果，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回府。

“侯爷莫急，再看看，左右不过等一会的事。”马斌在巨北侯起身的同时开口。

巨北侯身形一顿“哦？马斌，你对这小子这么看好？就算是你在这个年纪都不可能雨天射中八十步。”

“青出于蓝嘛，年老不以筋骨为能，未来总是要交给这些年轻人的。”

“你小子看来还是想跟我赌一赌吧。”

“侯爷英明。”马斌嘿嘿一笑，“我就赌他能射中八十步。”

“你又惦记上我什么好东西了？”巨北侯似笑非笑。

“也没啥，我记得您手上有一件金丝软甲，水火不侵。”马斌搓着手，雨水顺着他的脸滑落。

“你小子倒贪心，老夫跟你赌了，就赌你的定山弓。”定山弓乃是马斌的常用弓，大雍王朝最好的弓之一，当年马斌就是用此弓，于一百五十步外射杀小单于。

马斌没有犹豫“一言为定。”

这下反倒给巨北侯震惊到了“你对他竟有如此信心？”

雨水不断拍打在柳牧的脸上，他没有理会，默默调高了箭上扬的角度，暗沉的天，加上连绵的雨，无论是谁也无法瞧见八十步以外的草人，更别提挂着的丝线了。

但柳牧就是有这种感觉，这箭应该往上一点，再右一点。

对！就这个位置。

弓弦嗡鸣，这箭呈抛物线从天空划过，分开了雨幕，又好似分开了这天。

场上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支箭。

“报！！柳牧箭断...箭断八十步黑绳！”那报号兵大声地宣读着结果，雨水几次灌入他的口中。

王磊在一旁愣着，这一幕，他好像见过。

那一天也是黑压压的，乌云低的好像就在他眼前。

师傅和他骑着马朝着北寒镇疾驰，雨点扑在他脸上几乎看不清路。

可蛮子的骑兵还是追上来了，将他两团团围住。

“磊子，蛮子的目标是我，等会我会拼死替你撕开一道口子，你必须冲出去，带着堪舆图和我的霸王弓回北寒。”

“不！师傅！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胡闹！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是想堪舆图和我的霸王弓都落到蛮子手里吗？记住，你要活着，这是为师对你的最后一个要求。”

师傅不顾身的为他杀开了一条路，用刀轻轻割破他马的大腿。

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险之又险从蛮子骑兵的包夹中冲出。

他强忍着悲伤，揣着堪舆图和师傅的霸王弓朝着北寒镇狂奔而去。

蛮子果然不在意他，只派了两三个骑兵在身后吊着。

凭借着霸王弓的强大，他将追兵一一射杀。

一回头，远远的就看见师傅在蛮子重重的包围下，失手被擒。

他当时脑子嗡的一声，只有一个想法，哪怕是死，也决不能让师傅被蛮子羞辱。

随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停马开弓，竟将霸王弓开至满月，黑暗和大雨遮挡了他的视线，可他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箭出，直穿百步，正中他师傅眉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的北寒镇，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

之后马斌多次想将这霸王弓赐给王磊，他都是摇摇头，说自己不配。

一个弑师之人，有何面目使用他师的弓。

而现在，柳牧堵上一切的一箭，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在雨中含泪射箭的自己。

王磊长舒一口气，师傅，您的霸王弓，有传人了。

随后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猛地朝自己咽喉插去。

他其实早就死了，死在当年的那一场雨里。

啪。

箭尖停在他脖子一寸处，被两只钢钳一般的手指死死夹住。

“磊娃子，何至于此啊。”

马斌手指一用力，将箭支折成两段。

“斌叔，你不知道，其实我早该死了，是我，是我亲手杀了师傅！现在师傅两个遗愿我都已经完成，是时候以死谢罪了。”王磊跪地痛哭。

“痴儿，我早就知道阳弟是被你射杀的，你做得很好，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蛮子俘虏，换做是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宁愿被自己徒弟亲手射杀。”

马斌伸手擦去王磊脸上的眼泪，将他抱在怀里

“你因为心里有愧，所以一直使不得这霸王弓，如今，它有新的主人了，你也应该向前看，阳弟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他的死困你一生，我老了，而大雍需要新的镇国双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