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沿南淝河上行十余里,合肥城的轮廓已在晨雾中渐次清晰——青灰色的城墙依山势起伏,雉堞上隐约飘动着江东的“周”字大旗,连城头巡逻的士兵身影都能辨得真切。可这份“近在眼前”的压迫感,远不及河岸两侧的景象更让人心头发沉。
沿途的村落静得像座座荒坟,原本该飘着炊烟的屋顶空空荡荡,柴门歪斜地挂在门轴上,门槛边散落着半只破旧的草鞋,却不见半个人影;村口的老槐树下,石碾子倾倒在地,井台上的木桶翻倒在地,水井都被泥土填埋,泥土还带着湿气,显然被埋不久。
再往远处看,本该绿油油的稻田被烧得焦黑,黑乎乎的禾秆在风中蜷曲着,像是无数只干枯的手,在天地间无声地控诉;就连山坡上的杂木林,也被人齐着根部砍断,光秃秃的树桩在阳光下泛着白茬,远远望去,像是给山岗围上了一圈狰狞的锁链。
风从合肥方向吹过来,带着焦土与草木灰的味道,掠过水面时,连水波都显得沉闷。整个合肥外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主公,这周瑜可真够狠的,居然把合肥外围十里刮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给咱们留下!”典韦粗哑的嗓音在船头响起。
“文绥(刘岳给典韦起的表字),此乃周瑜的坚壁清野之策。”吴范轻摇的羽扇顿了顿,眉头拧起,语气里满是凝重,“你看这合肥城外十里内的粮秣、衣物,连村落里的百姓,都被他尽数迁入了城内;田间待收的稻禾付之一炬,柴草堆烧得只剩黑灰,连山坡上的杂木都被砍得精光;连水井都用湿泥严严实实填了,连半瓢可饮的水都留不下。”他抬手朝荒芜的河岸虚指,声音沉了几分,“他这是要把能让我军利用的东西,要么搬空,要么毁尽,断了咱们就地补给的可能,全部依靠江东调运。”
“继续前行!”刘岳目光扫过岸边的荒芜,对此并未多言,只抬手一挥,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船队却依旧朝着合肥方向稳稳推进。
待舰船行至合肥城下,刘岳扶着船舷远眺,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这合肥城的城墙墙,竟比巡查城池还要高出近半,青灰色的墙砖层层叠叠,直逼天际;城下的护城河更是拓宽了数倍,黑沉沉的水面看不到底,粼粼波光里满是威慑。
他忍不住低骂一声,也是颇为蛋疼:“这周瑜真是狗啊!谁家好人会将城墙加高到十五米,连护城河都挖足了百米宽?”
话音刚落,合肥城头上忽然传来一阵朗笑,周瑜身着银甲立于雉堞之间,目光如炬地看向河面:“刘岳小儿,某早料你会趁曹操攻汝南、九江兵力空虚,来此偷袭!故而早就下令加高城墙、拓宽护城河,这合肥城,你攻不下,不如早早回家去喝奶吧!”
“放你娘的屁!”一声怒喝陡然从刘岳身旁炸响,典韦双手攥着双戟,铁塔般的身躯往前踏出半步,瞪圆了铜铃大的眼睛望向城头。
他这急性子暴脾气听得周瑜言语羞辱他主公,哪里还按捺得住,粗哑的嗓音像滚雷般在河面炸开:“周瑜小儿!就凭你把城墙堆得再高、河挖得再宽,也不过是缩在城里的软蛋!有种你打开城门,某家这双戟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你典爷爷的铁戟硬!”刘岳伸手按了按典韦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城上的周瑜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却仍带着几分戏谑:“典将军倒是勇猛,只可惜空有蛮力。这合肥城如今固若金汤,你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前进一步——难不成,你还真要凭一双小小的铁戟,拍碎这城墙不成?”
“哈哈哈哈”,听完周瑜调侃的话,城墙上的守军都是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典韦更加恼怒,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吴范凑近低声道:“文绥,莫中了他的激将法。他就是想让你失了分寸,咱们若冲动攻城,正好落入他的圈套。”
典韦狠狠啐了一口,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城头的周瑜,双戟上的寒芒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今日暂且饶你!待某家想出法子破了你的破城,定要将你绑在船头,让你看看某家是不是只有蛮力!”
城上的周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对身边的副将吩咐了几句,便拂袖走进了敌楼。只留下典韦仍立在船头,怒视着那高耸的城墙,胸口的怒火半天都没平复下去。
“文则,可有应对之策?”刘岳也转头询问吴范。
吴范摇头,语气满是无奈:“以这城墙十五米的高度、护城河百米的宽度,咱们的投石器射程根本够不到城头,箭矢更是难以压制守军。此刻强攻,不过是让弟兄们白白送命罢了。”
“那就把楼船开进护城河!”典韦猛地攥紧双戟,粗哑的嗓音带着愤愤不平,“船一靠过去,距离不就够了?到时候楼船上的强弩齐射,投石机框框砸,保管把周瑜那小儿打懵!”
这话一出,船头瞬间静了下来。诸将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写着震惊,憋笑憋得肩膀直颤。良久,陈武才强忍着笑意,伸手拍了拍典韦的胳膊,语气带着戏谑:“老典,这主意可真是‘天才’得很!主公给你取‘文绥’这表字,果然没白起——这份‘机智’,旁人可学不来。”
典韦没听出话里的调侃,反倒挺了挺胸脯,一脸傲娇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都是主公平日教导有方,某才能想出这破城的妙计!”
刘岳扶额长叹,指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无力:“文绥,你先冷静些,听文则给你说道说道。”他转头看向吴范,无奈补充,“你跟他讲明白,楼船为何进不得护城河。”
吴范忍着笑指着远处的护城河道:“文绥,你看这河面虽宽,却呈狭长之势,楼船体型庞大、吃水深,河道里稍有暗桩便会搁浅;再者,城墙比楼船还高,咱们的船刚靠过去,城头的投石机、火箭便会直直砸下来,楼船就是个活靶子啊。”
典韦愣了愣,盯着护城河看了半晌,又瞅了瞅高耸的城墙,方才涨红了脸,狠狠啐了一口:“这周瑜小儿的破河破城,怎的这般多门道!”引得诸将再也忍不住,纷纷低笑出声,船头沉闷的气氛倒消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