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隔壁号舍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干呕声,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呕吐物溅落声。
“天杀的!这什么鬼地方!”
“救命啊,这还怎么考!”
“咳咳咳……”
哀嚎、咒骂、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同瘟疫般在附近的号舍蔓延。
显然,除他被袁家精心准备的惊喜惊艳到外,其他人纯属运气差。
毒气,无差别攻击所有邻近考生!
林墨白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味道的浓郁程度……比他特训用的臭豆腐,尚差不少。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小爷早以水火不侵了。
不,是久经沙场!
他从容步入号舍,反手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界的喧嚣和恶臭一同关在身后。
狭小的空间,三面砖墙,一面木门,空气凝滞得如同死水。
放下考篮,取出笔墨纸砚,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
然后,他端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条凳上,脊背挺直如青松,目光沉静如古井。
县试第一场,正场,鸣锣开考!
试卷分发,林墨白目光沉静,扫过题目。
第一题,四书文题:《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
第二题,试帖诗题:《赋得“春雨如膏”得“膏”字》
要求:五言八韵,以“膏”字为官韵。
第三题:默写《圣谕广训》第一章“敦孝悌以重人伦”。
但林墨白目光在第一题上停留片刻,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冷笑。
然而,就在林墨白提笔蘸墨,准备审题构思之际——
“听说了吗?翠红院新来的瘦马,啧啧啧,那身段儿,那嗓子……”
一个刻意压低却又保证林墨白能清晰听见的猥琐声音,在耳畔响起。
“嘿嘿……昨儿老子刚去尝了鲜,就他娘坐在老子腰上,那腰啊,软得跟水蛇似的,那功夫……”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绘声绘色,夹杂着不堪入耳的细节和下流的笑声。
“还有那销魂的……红舌……”
污言秽语弥漫开来,意图扰乱林墨白心神!
换做寻常考生,骤然听闻此等污秽不堪的勾栏秘事,又身处压抑考场,心神必然大乱,羞愤难当,思路堵塞。
然而,林墨白头也未抬,甚至连研墨的手都未曾停顿分毫。
他脑海中,前世信息爆炸时代,比这高级不知凡几的存货数以兆记。
这点伎俩,如同蚊蝇嗡鸣,不值一哂。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咬定青山不放松!
他目光如炬,锁定第一题:
“上半句出自《论语·雍也》,‘子华使于齐……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下半句出自《论语·乡党》,‘孔子……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思考片刻以后,林墨白心中了然,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冷笑。
“典型的截搭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硬凑在一起,考的就是对圣人言行背后义理的深刻理解和融会贯通!”
他考试之前,也曾托沈青山购买过当朝首辅的程文,深知其深受程朱理学影响,核心主张便是格物致知、穷理尽性。
这一派之人出题,自然不会偏离此道。
提笔,落墨!
八股文破题,笔走龙蛇:
“事有同形而异情者,圣人明辨而谨守之。”
乘肥马行为表象相似,但背后情由(动机、意义)截然不同。
“乘肥马”这一行为,公西赤有,孔子也有,形式是相似的,但行为背后的动机和意义截然不同,圣人对此明察秋毫且恪守原则。
公西赤使齐,代表国家,其车马之盛关乎国体。
而孔子自己“乘肥马”则是对礼的极致尊敬和践行,是内心诚敬的外化。
接下来论述君子如何透过相似的行为表象,辨析背后的义与利、公与私、礼与非礼,从而做到知行合一,不为表象所惑。
……
中股、后股深入论述:
“故君子格物以致知,必察其迹而究其源,辨其微而审其几。不为浮华所眩,不为流俗所移。守礼如守城,执义如执玉……”
将“格物致知”的核心思想融入论述,强调君子需透过表象(格物)探究本质(致知),明辨是非(义利公私),不为表象迷惑,方能知行合一,恪守礼义大道。
束股收束,铿锵有力:
“是以圣人行止,皆中绳墨;君子出处,必合经权。同形而异情者,岂可混为一谈哉?”
呼应破题,升华主题,圣人君子之言行,皆以“义理”为圭臬,岂能因表象相似而混淆本质?
第一题结束,刚收笔,疏懒一个腰身,双臂不等落下:
“举手可是要如厕?”
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在号舍外响起,随后见一肥脸探头进来,脸上堆着假笑:
“在下给您引路?”
他眼神闪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林墨白桌上的笔墨纸张。
什么时候见差役如此积极过?都是胥吏的套路!
引导如厕是假,敢保证,只要林墨白敢开闸放水,其文章大有可能被偷窃或考具被破坏。
这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对付自己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墨白终于抬眸,淡淡地瞥了那衙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揉了揉小腹:“多谢关心,不必。”
随即,目光重新落回卷面,提笔蘸墨,开始构思第二题试帖诗。
放水?
那“铁膀胱”了解一下!
那衙役碰了个软钉子,脸上假笑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多留,只得悻悻退开。
林墨白闭目凝神,构思《赋得“春雨如膏”得“膏”字》。
提笔,落墨:
“圣泽如膏渥,春霖降九霄。”
“润回枯槁色,酥入土膏遥。”
“野陌青如染,芳郊翠欲描。”
“知时苏万物,献瑞入歌谣。”
收束点题,颂圣升华。
八韵诗成,字字珠玑,典雅庄重,将“膏”字的官韵用得恰到好处,毫无滞涩。
仿佛那萦绕鼻端的恶臭,反而激发了他笔下更纯粹的“圣洁”意象。
最后默写《圣谕广训》,更是毫无难度,笔走龙蛇,一字不差。
日影西斜,鸣锣提示收卷。
林墨白仔细检查完毕,吹干墨迹,静待衙役。
“收卷了收卷了……动作快些!”
一衙役第一个冲到林墨白号舍,脸上带着急躁。
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就去抓林墨白桌上的卷子,胳膊猛地一扫,将盛放清水的粗陶水壶打翻。
打翻水壶,污损卷面或稿纸!
“哐当!”
水壶应声而倒,在桌面上滚了两圈。
然而……
预想中的水流四溢、墨迹晕染的场面并未出现。
水壶空空如也,连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那衙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满脸尴尬。
林墨白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试卷和稿纸整理好,双手递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声音平静无波:
“有劳。”
眼神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与讥诮。
衙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同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一把夺过试卷,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林墨白看着衙役狼狈的背影,又吸了一口号舍内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恶臭。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彻底绽开。